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九族血誓(老九门架空同人)   作者:林氏千寻   文案   九个人的是血誓,两个人的是血媒。   媒,即姻好之意,一生一世,钟情一人。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启山,二月红 ┃ 配角:九族 ┃ 其它:老九门,启红 第1章 :细作   夕阳西沉,在天空抹下一片绚烂的晚霞,将京都上方那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金瓦玉石点缀得分外耀眼。   已入深秋,这样的暮景几乎每天傍晚都会出现,但即便如此,二月红每当抬头西望,总会不由自主地驻足片刻,对着霞光怔怔出神。   他记得丫头以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傍晚的时候挽着他的胳膊,站在院子里看晚霞。她说她最喜欢晚霞,那是太阳留给月亮的临别之吻,浓烈而悲伤。   每当想起这句话,他心中就会泛起一丝悔意。以前他总是公务繁忙,鲜少能抽出时间陪着丫头,但现在,晚霞依旧,人已不在。   “二爷。”管家在身边低低提醒了一句。   二月红回过神来,对管家吩咐道:“我此次入宫面圣,恐有要事相商,晚饭……不必等我。”   说罢,转身踏上了马车。   这是一辆造价不菲的贵族马车,虽然车厢外几乎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但明眼人都能瞧见,车前白马头盔上那低调而繁复的朱红色花纹,正是当今九玄帝国第二大家族红氏一族的族徽。   而车中之人,便是红氏现任族长,二月红,人称“二爷”。   马车跑得不疾不徐,路人远远见了,无不恭敬让道,使得马车在霞光隐去之前便顺利抵达宫门之外。   他刚出马车,便听不远处有人唤他:“二爷,真巧啊。”   二月红抬头一看,却是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解九。   这解九一身商贾装扮,明明可以在朝为官,却偏要跑去经商,琴棋书画无所不沾,却又都浅尝辄止,从不在任何人、事、物上投注过多的心血,仿佛人生一世,不过游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样的活法,二月红不懂,也不想懂。   他平日里与解九走得不算近,对他也没有什么喜恶之感,但此刻见了,礼数还是要周全的。   当下,两人微笑着躬身作揖,相携入了宫门。驻守宫门的侍卫见了他们二人,也不多嘴询问,只是毕恭毕敬地行礼让道。   “二爷,您这也是应佛爷之召么?”解九边走边问。   二月红看了他一眼,纠正道:“红某这是应皇上之召。”   “是是,解某口误。”解九明白他的意思,忙笑着点头,“既入皇宫,自然是应皇上之召。只是不知,皇上召二爷何事?”   二月红反问:“那么皇上又召九爷何事?”   解九摊了摊手:“正因不知,才会出口相询啊。皇上在同一时间召你我二人进宫,想必是为了同一件事。”   二月红笑道:“九爷是皇上身边第一谋士,皇上召九爷入宫,那是习空见惯的事,倒是这一次同时召了红某入宫,却不知为何。”   解九挑了挑眉,笑而不语。其实这也正是他心中的疑惑。   二月红虽出身九玄帝国第二大家族,也曾是先帝时期的朝中重臣,官至右相,权倾一时,但自从他夫人去世之后,他便辞去了丞相之职,只领了个祭司闲职,平日里只要没什么大事,他基本都是宅居在家,鲜少在外抛头露面。   新帝登基之后,因年幼无法自理朝政,于是拜张大佛爷张启山为摄政王,倒是将二月红这个前任丞相给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次竟会突然召二月红入宫,解九才不相信这是小皇帝自己的想法,必定是张大佛爷的意思了。   只是这么一来,解九便更加疑惑了——自从夫人病逝之后,二月红因记恨佛爷拒绝赠药而断绝了与佛爷的往来,佛爷这一次主动召二月红入宫,不是自讨没趣么?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走了一路,便有內侍前来相迎:“二爷,九爷,皇上和佛爷已在书房等候,请随小的来。”   二月红在听见“佛爷”二字的时候,脚步略滞了滞,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致谢,便尾随內侍入了书房。   小皇帝年仅七岁,此刻正趴在书桌上吃一碗莲子羹,见二月红和解九进来见礼,便抹了抹嘴,将莲子羹往边上一挪,一本正经地道:“二位爱卿,免礼,赐座。”   立即有两名內侍搬了两张椅子进来,放在二人身后。   二月红道了谢,却不立即入座,而是巡视了一下四周,瞧见张启山就坐在小皇帝身侧不远的一张太师椅上,低头把玩着手中的二响环,眉间深锁,看起来忧心忡忡。   二月红是了解张启山的,二响环是他家祖传至宝,每日贴身携带,却很少示于人前——只有当他遇到难解之事时,才会将二响环握在手中,借环体幽凉之意,平复自己烦躁心绪。   小皇帝见二月红在打量张启山,便开口说道:“佛爷,详细事由,还是请你来说吧。”   “是。”张启山回过神来,抬眸接触到二月红的视线,才意识到他和解九已经来到,于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斟酌了片刻,便开门见山地道:“今日上午,我们在京城郊外,抓获了一名北国细作。”   二月红缓缓落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倒是解九问道:“北国?哪个国家?”   “暂时还没有弄清楚,”张启山摇了摇头,“我们的人刚要审问,那名细作便咬毒自尽了。我们只能根据他头发和瞳孔的颜色,判断他应该来自北部极寒之地,至于具体哪个国家,还真不好说。”   “哦……”解九脸上透出一丝失望。   却听张启山继续道,“细作虽死,我们却在他的随身包裹中发现了一张京都的军事布防图。”   “军事布防图?”解九吃了一惊,就连二月红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诧之色。   张启山将一张手绘羊皮卷递向二月红,道:“就是这一张。”   二月红迟疑了一下,军事布防图是非常机密的东西,除了小皇帝和张启山本人,就只有驻守京都的几位将军才能过目,如今张启山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拿给他看,他还真拿捏不好是接还是不接。   张启山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说道:“我们在抓到那名细作之后,便在第一时间更改了布防方案,所以这张图,已经没有意义了。”   二月红松了口气,这才接过羊皮卷,与解九一同细看。   张启山继续道:“虽然地图中还存在许多误差,但大致的轮廓却是没错,说明这名细作潜入京都已有些时日了,而我们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解九接口道:“这名细作究竟来自哪个国家,我们不得而知;对方对我们了解多少,谋算了多久,也不得而知;这名细作虽死,但除他之外,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细作潜伏在京都,潜伏在我们的四周,我们也不得而知,细想起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张启山皱着眉点了点头:“这也正是我今日请二位过来的原因。”   二月红疑惑地看着他,自己现在不过是个闲臣,早已不再过问朝堂之事,而且自从建国初期他主动交出兵权之后,身边已没有一兵一卒,张启山这时候找他来商谈此事,究竟是什么用意?   二月红看着张启山,张启山却也望着二月红,面上竟带着一丝祈求之色:“二爷,此事,还得您出马才行。”   二月红怔了一下,自嘲道:“我能做什么?”   “还请二爷,亲往北疆封地一趟,将那名细作的尸体带去,给陈王过目。”   二月红眼角一跳:“你让我去找陈皮?”   “不错,”张启山声音低沉而坚决,“唯有那位驻扎在北疆的陈王,才最熟悉北地诸国,才能轻易辨认出,这名细作究竟来自北地哪个国家。” 第2章 :陈王   北疆陈王,本名陈皮,乃是前朝皇室后人,亦是九玄帝国建国之后第一位异姓王。   陈皮原是前朝陈帝庶出之子,母亲身份低微,不受父亲喜爱,而他也不被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所接纳,虽是皇子身份,却过着连宫女內侍都能对其白眼呼喝的低贱生活。   而后陈帝病危,皇长子监国,在生母皇后的授意下,对包括陈皮母子在内的十数名嫔妃、皇子赶尽杀绝,陈皮母亲被活活勒死,陈皮则趁乱逃出了皇宫,被当时身为梁氏起义军主将之一的二月红所救,从此拜在了二月红门下。   二月红收陈皮为徒,教他行军杀伐之术,将他培养成为起义军攻打陈氏皇都的先锋将领。   而陈皮也没有让二月红失望,在之后长达数年的战争中,陈皮骁勇善战,带着一支精锐部队一路过关斩将,闯入宫门,砍下了陈氏皇朝最后一位皇帝的头颅,为梁氏帝国的建立创下了赫赫战功。   然而,这并没有消弭梁帝对他的猜疑,梁帝认为陈皮天生反骨,如今他对待自己的同胞兄弟都能毫不手软,日后若是长硬了翅膀,势必也会反了自己。   所以梁帝自登基之后,便暗中筹谋如何置陈皮于死地。   二月红看出了梁帝的意图,他为保住陈皮性命,拽着陈皮夜闯梁帝寝宫,当着梁帝的面与陈皮立下血誓——誓与帝国同生共命,誓为帝国肝脑涂地,如有违背,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这一举动成功打消了梁帝对陈皮的杀念,此后陈皮非但保住了一条命,更是被梁帝封为异姓陈王,赐北疆作为其封地。陈氏一族也一跃成为九玄帝国第四大家族,位列大将军张氏、丞相红氏、刑部李氏之后。   此时的陈皮,虽已贵为王族,却没有自建门户,而是心甘情愿地呆在红府内做一名小弟子,任凭二月红差遣,或是陪着师娘养花种草、唠嗑闲聊。   不料一年之后,突生变故。   先是有红府下人瞧见二月红将醉酒的陈皮从夫人房中逐出,随后二月红入宫请奏梁帝,以朝廷之命将陈皮调往封地,并勒令陈皮不得调令,不可回京。   一时间,众人猜测纷纭,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一种说法,便是陈皮恩将仇报,对缠绵病榻的师娘行不轨之事,被二月红当场撞破,但二月红顾念师徒情分,不忍当众揭发此事,只好将陈皮流放北疆,眼不见为净。   但这终究只是猜测,真相为何,不得而知。   陈皮去了北疆,再没有回来过;二月红则对当日之事讳莫如深,红府的下人们,但凡是在外头嚼过舌根的,都被二月红一一遣退。于是红府上下,再没有人敢提“陈皮”二字。   --------------------------   二月红离开皇帝书房时,满腹抑郁。   当初他与陈皮之事闹得满城皆知,相信张启山就算不知内情,也必然对传闻略有耳闻。   这辈子他唯一不想见的人,便是陈皮,偏偏张启山此刻借着皇令命他千里迢迢去向陈皮求助,这如何不令他恼恨。   二月红情绪激荡,蹙眉只顾低头疾走,对于身旁好心劝慰的解九是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忽听身后有人唤道:“二爷,请留步。”   二月红脚下一顿,那声音一听便知是张启山,然而他却负气不愿回头。   张启山快步追赶上来,打量着二月红的脸色,斟酌片刻,说道:“二爷,我知道,此事交于你,是让你为难了。但这些年陈皮日益骄纵,连朝廷之令都置若罔闻,而他远在北疆,朝廷又奈何不了他。九族之中唯有你曾有恩与他,此事若是不找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胜任……“   二月红抬手打断了他:“佛爷不必再言,家国利益与个人恩怨,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那就好,”张启山略略松了口气,“明日上午,我与二爷一同启程。”   这句话倒是出乎二月红意料:“你也去?”   “此去北疆,路途遥远……”   “佛爷该不会是打算随行保护吧?”二月红微微眯眼,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   张启山倒也不恼,只是望着二月红,神色平静地道:“之前我请八爷算过一卦,显示的是凶卦。”   二月红挑了挑眉,虽说齐铁嘴占卜之术了得,但这并不代表他二月红就弱到需要人随行保护的程度。   却听张启山继续道:“敌人或许已经知道他们的一名细作落入我们手中,为了避免身份败露,他们极有可能在中途伏击拦截。我并不担心二爷无法自保,但这名细作的尸体,却是不容有失。”   “……”二月红被驳得无话可说,半晌才道,“那也不必佛爷亲自护送吧,皇上年幼,您这位摄政王可不能随意离京。”   “这个无妨,”张启山似乎早就料到二月红会如此说,指了指一旁的解九道,“我不在京的这段时日,九爷会尽心辅佐皇上的。”   “我……”一旁毫无心理准备的解九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郁结。   他过惯了闲人散客的生活,以前以谋士的身份私下里进宫给皇上提点建议也就罢了,如今张大佛爷却要借着北疆之行逼着他干涉朝政,那么再接下来,是不是就要逼着他入朝为官了?   张启山这步步为营的谋算,简直连解九都要自叹弗如了。   -------------------------   二月红回到家中,已是月上高空。   管家听闻他不曾吃过东西,便依着他的口味,给他下了一碗面。   二月红沉默地吃着面,有些食不知味。面还是那碗面,却早已不是丫头的手艺。   管家垂手立在一旁,待二月红吃了七分饱,才低低开口道:“二爷,今日傍晚您走了之后,有人在府外放了一篮螃蟹。   二月红手上动作停了停:“人呢?”   “放下东西就走了,每年都是如此。”   二月红继续吃面,没再说话。直到吃完整碗面,他才站起身道:“将那一篮螃蟹,送到灵堂去吧。”   “是。”管家应声退了下去。   二月红走出屋外,借着月光静静穿过回廊,推开偏院的栅栏,脚步极轻地踏在草地上,生怕糟蹋了丫头生前种下的这一片花园。   管家已将螃蟹篮子放在了灵堂香案之下,见二月红进来,便躬了躬身,先行退走。   二月红如往常一般先为丫头上了一炷香,然后便负手而立,望着墙上画像中丫头浅笑嫣然的模样忡怔了片刻。   “丫头,明日……便又是你的忌日了。”他低低开口,自言自语道,“这个世上,能牢牢记住你忌日的,除了我,便只有陈皮了。   “这孩子还是那么倔强,我叫他不要再回来,他便真的不再回来,就连你的忌日,他也不曾出现。不过那个年年忌日送螃蟹来的小伙子,应该是他派来的吧,除了他,还有谁会记得你爱吃螃蟹呢。   “丫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迟迟不肯入我梦来?我知道,你一直到死都还在埋怨我,怨我不该对陈皮如此绝情,但我又有什么办法?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藏,便能藏一辈子的,陈皮,他终究是要长大的。   “明日是你的忌日,我却恐怕没法来看你了。我得去北疆,没错,我要去见陈皮。当初是我让他不要回来的,如今却是我先去北疆找他,多么讽刺。   “……但仔细想想,这样也好,多年未见,我也着实有些挂念他。听说这几年他在北疆天高皇帝远,变得越发嚣张跋扈,我倒要亲眼瞧瞧,他平日里是怎么个嚣张跋扈法的,若是太失分寸,我还是要责罚他的,到时你可别再护着他……你也没法护着他了。”   二月红说罢,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案前香烟缭绕,就像此刻他眉间的愁绪,浓得化不开。 第3章 :佛爷   第二日,秋曦正好。   二月红起了个早,正在后厅吃早饭,便听管家来报:“二爷,佛爷已在门外等候。”   二月红噎了一下:“现在?”   “是。”   二月红想了想,道:“请他在前厅等候吧,我吃完早饭就过去。”   “老奴请过了,但佛爷说,不便打扰二爷用餐,他就在外头等,二爷慢慢吃,无妨。”   “……”二月红一脸无语,这还叫他如何吃得下去。   匆匆吃了几口,二月红便起身迎了出去,发现门外只有张启山与他的副将张日山二人。   此刻两人皆是布衣装扮,却比平民百姓要醒目得多。张副将看起来像个偷偷翘家的贵族小公子,张启山却不论如何都掩盖不住他那久经沙场而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   “佛爷真早。”二月红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拱手。   “已经不早了,”张启山笑着回礼,“这个时辰,皇上已经上早朝了。”   二月红微讽:“佛爷日理万机,自是习以为常。”   “二爷也曾日理万机,只不过如今闲散度日惯了,竟是忘了。”张启山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二月红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人?”   “我的亲兵守着棺木在城门之外等候。”张启山道,“棺木这种东西,自然不能直接运到二爷府外来,免得给二爷平添晦气。”   二月红皱了皱眉,他记得以前的张启山,为人比较严肃,甚至有些沉闷,只知行军作战,不懂阿谀奉承。   后来因为丫头之死,他与张启山有了嫌隙,再加上他辞去要务深居简出,与包括张启山在内的几大家族都几乎断了往来,竟不知张启山当上摄政王的这几年,竟也变得这般长袖善舞、油嘴滑舌。   二月红准备的行礼并不多,当下也换了一身布衣,策马随张启山与张副官一同往城门口驰去。   张启山说得不假,当他们走出城门时,果然看见一队亲兵化作行商模样,守着几口大箱子等在城门之外。   那些亲兵二月红并不陌生,他们当中大部分人自当初梁帝起义之时,便作为家将跟随张启山东征西讨,个个武功高强,且对张家忠心不二。   梁帝建国之后,张启山欲论功行赏,给他们自立门户的机会,然而大部分人都不愿离开,希望能继续留在张启山身边,就算只能做一辈子的亲兵。   二月红想起自己那些说散便散了的家将,不得不佩服张启山那无人能及的驭人之术。   亲兵们见三人策马而来,举止统一地向三人行礼:“佛爷,二爷,张副将。”   二月红友好地朝他们点了点头,转头问张启山:“那细作的棺木,应该就藏在这其中一口箱子内吧?这么多箱子,难道是障眼法?”   他虽嘴上如此问,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如果真遇上强劲的敌手,箱子再多也无济于事。   却见张启山笑而不答,一脸的神秘莫测。   一旁的张副将提醒道:“佛爷,时辰不早了。”   张启山点了点头,对二月红道:“此去北疆,路途遥远,且人烟稀少,我们不走官道,沿途客栈自不会像驿站那般密集,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上路,才能在天黑之前抵达最近一家客栈。”   -------------------------------   一路无话。   傍晚落日时分,他们按计划顺利抵达梓林村村口。   一名眼尖的亲兵指着视野尽头一个黑点道:“佛爷,这村子里果然有家客栈。”   看到了客栈,便意味着他们今日得以歇脚,所以这名亲兵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雀跃。   另一名亲兵调侃道:“看这客栈的规模,也忒小了点。”   第三人道:“既是村中客栈,客流量自不会大,小点正常。”   张副将策马来到张启山身旁,低声道:“佛爷,我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   “这一路行来……太过顺利了。”   张启山转头问二月红:“二爷,你认为呢?”   二月红想了想,道:“我们虽然没有走官道,但通往北疆的道路就这么几条,而且每一条都跟官道挨得很近,就算我们有意露出破绽诱他们出手,他们也未必有这个胆子。”   张启山挑了挑眉:“你看出来我这是诱敌出手?”   二月红也跟着挑眉:“有官道不走非要走民道,还要亮出这几口大箱子在路上晃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张启山摸了摸鼻梁:“我承认,我是有那么点念头,想趁机捉个活的,好好拷问一番。”他顿了顿,又问,“那么以二爷之见,他们什么时候才敢下手?”   “细作落入敌人之手,身份呼之欲出,他们势必不会有太大的耐心容忍我们抵达北疆境内,”二月红揣测道,“我估计,他们一旦寻着机会,便会尽快下手,而且,最好是挑在月黑风高夜,神不知,鬼不觉。”   张启山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即将隐没的夕阳余辉,又看了看暮色下那孤陋至极的客栈缩影,然后朝众人挥了挥手,简短下令:“进客栈。”   正如那一名亲兵所言,这家客栈看起来实在是局促而寒酸。且不说每一扇窗户都在漏风,就连摆在大堂里的饭桌和长凳,也没有一张是完好的。   此刻大堂里零散地坐着几个满面风尘的行路人,每个人桌上都摆放着两三碟小菜、一壶清酒。他们只是低头自饮,鲜少交谈,见有人进来,他们抬头瞧了一眼,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自己的酒。   张启山打量了一下整个客栈,估摸这里头客房最多不会超过十间,每一间能容纳一张大床已是极限。   掌柜亲自迎了出来,问道:“诸位客官,是打尖呢,还是住店?”   “天色已晚,自然是想住店的,”张启山道,“只不过,我看你们这儿,未必能容下我十几名兄弟。”   掌柜看了看张启山和二月红,道:“我们店还有两间空房,您二位爷将就一晚还是可以的。至于您的那些兄弟嘛……”他望了望门外的一排人马,赔笑道,“可以先在我们店里吃些东西,酒足饭饱之后,我再让小二带他们去村子里借宿,您看如何?”   张启山尚未开口,张副官道:“你只需好酒好菜地招待这二位爷即可,我们这些下人自带干粮,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掌柜倒是十分热情,“我们这里的酒菜是出了名的便宜又大碗,各位既然来了,不妨都尝尝,何必委屈自己呢?”   张副官还欲拒绝,忽见张启山抛过来一个眼色,于是改了口道:“那便有劳了。”说罢,走到门外吆喝众人都进屋来歇脚。   十几人进了客栈,立即把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大堂挤得水泄不通。   而那几名散客依然只是脸色冷淡地瞧了他们几眼,坐在桌旁纹丝不动。   张启山不动声色地留意这些散客的动静,微微眯起了眼睛。   亲兵们碍于张启山一贯以来严明的军纪,不敢要求散客让座,只好挑了空余的座位分散落座。   喧嚣了一时的客栈,瞬间又恢复了寂静。   不多时,店小二便陆续将一盘盘热菜端了上来。众亲兵赶了一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此时见到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都有些蠢蠢欲动。   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下筷,便见张启山屈起食指,在杯沿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清脆的“铿铿”之声,虽不响亮,却异常清晰。   亲兵们举在半空的筷子瞬间顿住,随即整齐划一地放回到桌子上,一个个正襟危坐,面色坚毅,再不受那美味佳肴丝毫诱惑。   端菜的小二看了看张启山,又看了看众亲兵,有些傻眼。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小跑着来到张启山面前,惴惴问道:“这位客官,我们这儿的酒菜,有什么问题吗?”   张启山尚未开口,只见二月红和颜悦色地问道:“小二,我吃不惯米饭,你们这儿可有热汤面?”   “有的,有的,客官请稍候。”小二说着,忙又跑去了内堂。   张启山低声道:“小小一家客栈,居然能在短时间内端出这么多人份的酒菜,这怎么看,都像是早有准备。”   二月红示意他稍安勿躁:“是不是藏了什么猫腻,一试便知。”   这期间,张启山坐着不动,那十几名亲兵便也都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而分散在四周的那些散客也都不知何时停止了进食,气氛十分诡谲。   没过多久,小二便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递到二月红面前,道:“客官,您请慢用。”   小二尚未转身,便听二月红道:“小二,你们这面,做得不地道啊。”   小二茫然地看着他:“客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几年前,我曾途径此地,有幸吃过这里的面。我记得,此地风俗是吃面不加葱,只加胡椒粉。”二月红说着,拿筷子从汤面中捞起一朵葱花,递到小二面前,“这葱花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短短几年,本地风俗就变了?”   小二怔了一怔,随即赔笑解释道:“我们村确实不吃带葱花的面,只不过客官您来自外地,小的怕您吃不惯我们这儿的口味,所以特地给您加了葱花。客官要是不喜欢,小的去换了便是。”   “等等,”二月红按下了小二伸过来的手,“我突然想起来,刚才是我记错了,不吃葱花只吃胡椒粉的习俗,是南方某个村子,不是你们梓林村。不过刚才小二你说什么,正巧你们这儿也不吃葱?”   小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却是那掌柜见他们迟迟不肯动筷,干脆先发制人,将手中算盘往地上一掷,高声喝道:“还等什么,快动手……”   他“手”字未落,张启山已手腕轻翻,只见他袖间二响环极速飞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银光。   “叮——叮——”两道极其悦耳的环叩之声过后,二响环已如轻燕一般落回张启山指间,却听“刺啦”一声,掌柜的颈间突然崩开一道口子,随即有一道血雾喷溅而出,未等血雾散尽,他便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众散客愣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掌柜已被一招致命,不由心神慌乱,再顾不得什么事先拟定的截杀计划,纷纷从座位上一蹿而起,拔刀怒吼:“杀!杀啊——!” 第4章 :夜谈   要在狭小的空间里施展拳脚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更何况是这些擅长舞枪弄棒的沙场将士。所以相比那些习惯于伺机而动暗杀偷袭的刺客而言,这一屋子的亲兵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但出人意料的是,当双方真正拉开阵势的时候,刺客们发现,他们也并未占尽优势,因为空间实在太有限了,而他们之前为了不引起对方注意,故意分散而坐,此刻动起手来才发现,他们一开始就已经被敌人包围了……   空间太小没法舞枪弄棒?亲兵们根本就没打算舞枪弄棒,只要几个人配合无间同时针对一名刺客进行合围,光是肉搏战都能把对方揍死。   在这一片嘈杂的打斗声中,张启山意兴阑珊地往椅背上靠了靠,仿佛置身事外。这群刺客也不知是从哪儿找的,看起来布局周密,实则智商堪忧。   二月红则慢条斯理地从袖间抽出一枚银针,探入汤面之中。   “不必试了,”张启山道,“食物中必定有毒。”   二月红没有理他,将沾了汤水的银针抽出来,发现针身银亮如初,竟无一丝变化。   张启山诧异了,盯着那银针道:“居然没有毒?还是你这银针不灵啊?”   “不要心急。”二月红不理会他的调侃,将银针倒转方向静置片刻,然后指着针尖上渐渐泛出的幽然绿光,问道:“看到了吗?”   张启山茫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种东西并非□□,普通人吃了并无大碍,但对我们而言,却是命中克星。它的名字,叫‘释血凝露’。”   “释血凝露?”张启山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渐渐露出恍然的表情,“我似乎曾听先帝提起过,你们红氏一族的血液,最怕遇上这种释血凝露,只要沾上一滴,就会立即散去毕生功力。”   “不仅是我们红氏族人,”二月红纠正道,“但凡与我们红氏一族立过血誓的人,都会受到释血凝露的克制,轻则功力散尽,沦为废人,重则走火入魔,不死不休。”   张启山听得有些心惊,眯了眯眼道:“如此看来,这群刺客的幕后主使人,对我们九大家族的背景和弱点了如指掌,而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   此时,张副将前来禀报:“佛爷,除了已死的掌柜,共擒获刺客八人,您看……”   他话未说完,忽听身后亲兵大呼:“不好……快阻止他们!”   然而为时已晚,只见那些被擒的刺客一个个口吐黑血,倒地而亡。   最后剩下那名伪装成店小二的刺客,因年纪最轻,到了生死关头便心生怯意,张启山抓住他这一瞬间的犹豫,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扼住他的下颚,“喀啦”一声将他的下巴拧得脱了臼。   刺客顿时疼痛难忍,弓起身子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却已没有机会像他的同伴那样自行了断了。   然而到了此刻,他却突然发了狠,猛地挣扎起身,往一旁的门柱上撞去。   张副将眼疾手快,一个手刀袭他后颈,直接将他击晕过去。   -----------------------   高岭之上,一名黑袍男子负手而立,俯瞰的目光有些渺远,嘴角似笑非笑。   夜风飒飒间,一抹黑影飞掠而来,在男子身后单膝跪奏:“主人,梓林村伏击失败了。那些人警觉性太高,我们……”   “不是他们警觉性高,”黑袍男子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而是你们太过轻敌,失败,是必然的结果。”   黑影忙低头道:“是属下部署不周,请主人再给属下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黑袍男子却似在想别的事情,喃喃自语道:“这一次,原本只为试探,成不成功,倒还在其次。”他顿了顿,问道:“我们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黑影犹豫了一下,道:“只……只有离缺自杀不成,被对方控制住了,但目前尚未招供。”   “我不怕有活口留给张启山和二月红,但就怕他们将活口送去刑部。只要到了半截李手中,再硬的骨头都会变成软柿子。”黑袍男子顿了顿,冷声道,“你找个机会,必须将离缺处理掉,否则,提头来见。”   “……是。”黑影领命退去。   黑袍男子俯视着山岭下梓林村那一片明灭的灯火,突然叹声而笑:“张启山,我对你……可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   张副将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刺客,问道:“佛爷,现在该怎么办?”   “你带几个人去二楼客房搜一搜,看还有没有这些刺客的同党。”   “是。”张副将转身点了几名亲兵道:“你们几个,跟我上去。其余人留下来保护佛爷和二爷。”   随后便有一队人跟着张副将去了二楼。   张启山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名昏迷的刺客身上,他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刺客的脸部,指尖顺着他的鬓发一路摸到下颚。   二月红看得有些发毛,问道:“佛爷,你这是做什么?”   张启山不答话,突然手劲加重,用力一撕,便见一张□□和一头乌黑假发被连带撕扯了下来。而黑色假发之下,隐藏着十分罕见的绿色头发。   二月红看得有些发怔,虽说早年他随先帝南征北伐,见过的外族人不计其数,却不曾见过如此怪异的发色。难怪连张启山也摸不透这群细作的身份背景。   张启山似乎还想揭去那刺客瞳孔的伪装,奈何他并不太精通易容之术,只得暂时作罢。   守在一旁的亲兵问道:“佛爷,是否将此人弄醒了拷问一番?”   “不必。”张启山摆了摆手,“此人目前暂时死不了,但要他心甘情愿地招供,却也有些难度。不如先将他一路带着,从北疆回来后,再交给刑部细审。”   二月红道:“你若留着他性命,对方恐怕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张启山哼笑一声:“那就让他们来试试看。”   此时张副将带着那几名亲兵从楼上奔下来,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佛爷,楼上客房里死了好几个人,看样子应该是之前下榻的客人,以及这家客栈真正的掌柜和小二。”   张启山叹了口气道:“这些人皆是因我们而死啊……张副将,你连夜赶去附近县城报案,让当地的县令想办法核实这些死者的身份,并通知死者家属前来认领尸体,将他们带回去好生安葬。”   “是。”张副将应了一声,又犹豫地看向张启山,“那佛爷您……”   “此处不宜打扰死者,我们就近休息一晚,你且速去速回。”   “是!”张副将转身奔出门外,策马而去。   --------------------   张启山说到做到,当下便带着众人退出了客栈。   他们就近寻了一片干净草垛,生起篝火,围着篝火吃了些干粮,然后安排两人一组轮流值夜,便各自休息。   二月红倚在草垛旁,闭眼假寐,久久未能真正入睡。   近几年他愈发浅眠,即便是在自己府中,也是很难轻易入睡;再则,今日收获的信息,让他实在不能不多想。   关于释血凝露的事情,当初与他立过血誓的八人,以及先帝,他们都知道。虽然自己曾一再强调这件事不得外泄,但难免有几个口风不严的,或是对亲近之人诉说,又或是醉酒之后无意透露。   所谓秘密,一旦告知了第三人,就不再是秘密了。   他们红氏一族的祖先,不会蠢到让本族子孙活在随时可能被暗害的环境中,自是早早做了防范之策……而这防范之策,才是红氏一族真正的秘密。   身边突有微弱异动,二月红警觉地睁开双眼,却见张启山站在距离他不过一个身位的地方,手中拿着一件披风,似是要帮他盖上。   看见二月红醒来,张启山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解释道:“夜深露重,我怕你无端受凉,所以……”   二月红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惆怅,想当初跟随先帝征战之时,他与张启山同为起义军主将,两人配合默契,无话不谈,关系好到简直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竟已生疏至此。   心中虽如此感慨,二月红脸上却不露丝毫端倪,伸手接过那件披风,口中道:“多谢佛爷关心。”   张启山点了点头,在附近的草垛旁坐了下来,望着篝火沉默不语。   二月红问道:“佛爷还不睡?”   “嗯……”张启山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虽说加派了人手轮流值夜,但敌人身份至今未明,我担心他们会趁夜使诈偷袭,而我那些部下又过于耿直,恐应付不来。”   二月红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坐直了身子道:“那我便陪着佛爷一起值夜吧。”   张启山有些诧异:“你……”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两人虽并排而坐,却都将目光落在篝火之上,摇曳的火光将他们的脸颊映照得明暗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张启山低低开口:“当初,我是有苦衷的。”   二月红转过头去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启山仍只是望着篝火,声音有些凝滞,似是在斟酌如何讲述那段过往:“先皇后被处死前一晚,派人将太子秘密送入我府中,那时太子已经奄奄一息,唯有鹿活草方能续命。那晚你又恰在府外求药,为保太子,我只能拒绝于你,却又不能对你明言,怕风声走漏,反害了太子性命……”   “我知道。”二月红神色坦然,“以我对你的了解,自然猜到你不会无故拒绝,事后只要派人细细打探,一切便真相大白。然而,那段时日,我眼睁睁看着丫头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却连救她的机会都没有……此后每每想起,依然迈不过心间那道坎。这件事情你没有错,只是我与丫头有缘无份。”   张启山看向他,沉声道:“抱歉。”   “不必对我说抱歉,”二月红面上淡淡苦笑,“对你而言,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但对我而言,丫头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我不敢说,我已对过去完全释怀,但……你也确实不曾亏欠于我。” 第5章 :救援   第二日,从附近县城赶回来与众人会合的张副将,明显感觉到张启山与二月红之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要具体说出变化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只是敏锐地意识到,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势必发生过什么。   只是这样的猜测已无法考证,因为接下来的这一段路程,他们根本无暇他顾,敌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不择手段地想要将那名俘虏灭口,虽然最终都未能成功,但张启山一行人也是有所折损,包括张副将在内的好几名亲兵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越是往北,天气便越是寒冷,有的地方甚至下起了雪。张启山一行人的装束,也从秋衣换成了冬装,行路的速度越发缓慢。   “此处是北疆境内最后一道关卡,也是敌人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们必定会拼尽全力。更何况……”二月红骑在马上,眺望着前方雪景中北阳关破旧的城门,神色凝重地道,“北阳关内地势崎岖,四面皆是高山峻岭,入冬之后寒气蕴久不散,一旦受伤很容易感染伤寒。当初先帝曾在此处设下伏兵大败陈军,如今敌人若是以同样的方式伏击我们,就算我们有万全的准备,恐怕也……”   二月红没有说下去,但张启山知道他想说什么。若是以前,以他张大佛爷的能耐,就算是死,也势必要杀出一条血路来。然而此刻,在朝中身居要职的张启山不得不转换角度,更多地思考如何才能确保安全稳妥。   他思索了片刻,问道:“此处距离陈王府邸,还有多少路程?”   张副将答道:“保守估计,约摸还有五里路。”   张启山道:“去将我的烽火锦拿过来。”   张副将正要去取,二月红却按住了张启山的手:“佛爷,还是我来吧。”   张启山怔了一下,却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张副将不必去了。   二月红从包袱中取出带有他们红氏一族独特标志的烽火锦,拔开栓哨,便见一束红色烟火刺破雪雾,飞入云霄。   --------------------------   陈王府内。   一身裘衣的陈皮半倚在长廊之下的躺椅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吃着身旁侍女为他剥好的蜜果。   廊外有十几名家将,光着膀子站在刺骨寒风中,两人一组进行搏击对战。   这是陈王府内每月一次的搏击考核,考核不通过者会被除名,所以每个人都在全力以赴。   陈皮身为考核官,对于众家将的表现似乎并不满意,正兴致缺缺地琢磨着,要不要提升难度开掉几个,便见一名小厮从前院飞奔而来。   “王爷,王爷,”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咱们在王府前院发现了这个东西!”   “瞎嚷嚷什么?”陈皮掏了掏耳朵,“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小厮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红色锦囊,尚未递出去,便被眼尖的陈皮一把夺了过去。   “师傅的烽火锦?”陈皮直起身子,将那锦囊牢牢抓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师傅……居然会给我发烽火锦?”   那锦囊却突然变得透明起来,像是一道幻影,从陈皮手中脱离出来,然后轻飘飘地升到半空中,飘出长廊,向着东南的方向飘了片刻,遇着天空中落下的雪花,便突然碎裂开来,化作泡沫消失不见。   “东南方……是北阳关?”陈皮脸上慵懒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他当机立断,点了几名家将道,“你们几个,各带一队人马,随我去北阳关!”   ---------------------------   当陈皮赶到北阳关时,看见张启山一行人正与一群蒙面刺客雪中酣战。   面对这群刺客,张启山与二月红尚能应付自如,但张副将和那些亲兵们,一边要保护俘虏不被杀害,一边还要护着那些箱子,着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给我弓箭。”陈皮伸手从一名家将背上夺过长弓,立在马上弯弓远射,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其中一名蒙面人,强大的弩劲将人挟出十几步开外,重重撞在了山壁上,顿时一命呜呼。   这一变故惊动了在场所有蒙面人。为首那人见是陈皮来援,不敢恋战,于是吹了一声长哨,带着众人迅速退走。   张启山收起佩剑,对陈皮遥遥拱手:“多谢陈王相助。”   陈皮没有心思与他寒暄,两眼直勾勾盯住了二月红,缓缓策马来到他面前,唤了声:“师傅。”   二月红朝他点了点头,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张启山似乎看出了二月红的窘境,于是故意岔开话题:“陈王好臂力,竟能一箭将人击飞至此。”   陈皮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张启山身上,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听说张大佛爷当初在战场上以一敌百,威名显赫,如今却对本王这点雕虫小技赞不绝口,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这话中挤兑之意已十分明显。   张副将立即道:“要不是佛爷当初在战场上忠心护主,为救先帝不惜废去半生功力,哪容得……”   张启山抬手制止了副将,笑道:“陈王过谦了,这哪里是雕虫小技,我即便是当年武力巅峰之时,也未必能达到如此水准。”   张副将见张启山如此抬举陈皮,也只能恨恨闭上了嘴。但于张启山而言,他虽不明白陈皮为何总对他表现出若有若无的敌意,但此番他们有求而来,自然不能在这当口与陈皮发生冲突。   陈皮见张启山不与他言语上争高下,心生无趣,朝身后人挥了挥手:“去,把佛爷带的那几口大箱子扛过来。佛爷也真是客气,来便来了,带什么厚礼啊。”   二月红心想,那些箱子除了放着棺木的那一口,其余皆是障眼法,只怕陈皮误会之后又要多生事端,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张启山拦了下来。   二月红看不懂张启山的意图,心中纳闷之际,只听陈皮的几名随从呼道:“好多的茶叶!几大箱子全是茶叶!”   陈皮皱了皱眉,看向张启山:“佛爷这是什么意思,本王不爱喝茶,你却偏给本王送茶叶?”   张启山笑道:“这些茶叶,自然不是送给陈王喝的。听说北疆之地,异国商贩往来频繁,特别钟爱我九玄帝国特产的龙心茶,一斤龙心茶最高能炒到上百两黄金。所以给陈王送茶叶,无异于送黄金啊,您说是不是?”   陈皮经他这一点拨,顿时心花怒放,一改之前阴阳怪气的调调,朝张启山抱了抱拳,笑道:“如此说来,佛爷这送的可是份大礼了,陈某在此谢过佛爷。只是,不知佛爷此次来到北疆,是为何事?”   张启山示意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吧。”   ---------------------------   众人边走边谈,行至陈王府邸,张启山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解释清楚了。   陈皮看了看那些箱子,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是将那细作的尸体一同带过来了?”   “没有。”张启山道,“那名细作在服毒当日,尸体便迅速腐烂,而京城至北疆路途遥远,恐怕根本等不到我们将尸体运送过来,尸体就已经变成白骨了。”   这话不仅出乎陈皮的意料,更是让二月红吃惊:“怎么,箱子里并没有放置尸体?”   张启山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尸体虽无法运送,但我们不是在半道上捉了个活的么?”他说着,对张副将道:“去将那名刺客带过来。”   “……”二月红看着张启山无言以对,这家伙做戏做全套,居然连他也骗!   过不多久,张副将便将五花大绑的刺客带了过来。   张启山挥了挥手,示意给此人松绑。这名刺客由于下巴被拧脱臼,无法正常进食,每日只能靠张副将给他强灌的一点流食充饥,一路下来,早已瘦得不成人形,别说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脱逃了,就是动一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陈皮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了此人的发色,却久久没有说话。   张启山问道:“陈王能辨别出此人来历么?”   陈皮摇了摇头:“不曾见过此种发色之人。”   张启山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随即又道:“此人不仅发色异于常人,就连瞳孔的颜色也十分特别,如果能想办法将他瞳孔上的伪装卸除下来……”   陈皮摇着头站了起来:“不必了,这样的发色我都不曾见过,更何况是瞳孔了。”他顿了一顿,“不过我认识当地一位老人家,他经常去北疆边境一带的深山之中采摘草药,想必会遇到一些我们不曾见过的种族,或许,他能看出一些端倪。”   他说着,对身旁一名小厮道:“去将那位老人家请过来。”   那名小厮有些为难:“王爷,那位老大爷每个月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山中行走,只有到了月初才会下山来卖草药。现在……我们肯定是找不着他的。”   陈皮听了,朝张启山摊了摊手道:“如此,我们只能等到下月初了。不知佛爷等不等得了?”   张启山略略思忖了一下,距离下月初尚有几天时间,他们来一趟北疆不容易,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于是道:“那便在此等候几天吧,叨扰之处,还望陈王见谅。”   陈皮似乎早有准备,问小厮道:“给佛爷准备的住处腾出来没有?”   小厮忙道:“已经准备好了。”   “那便先请佛爷去休息吧。”陈皮道,“至于这名刺客,交给我们陈王府来看押,佛爷不会不放心吧?”   如此安排,张启山倒不好说什么,只不过,不知是不是他有些敏感,总觉得陈皮自从初见面时唤了二月红一声“师傅”,之后一直都在刻意忽略他的存在。而二月红也是全程一言不发,似乎有所回避。   二月红察觉到张启山望过来的眼神,看出了他的顾虑,于是对他笑了笑:“佛爷先去休息吧,我与陈皮……我与陈王,且叙叙旧。”   张启山直觉二月红有些古怪,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想到他们师徒二人过往恩怨,既然二月红愿意随他前来,想必是下了决心要与陈皮了结这段恩怨了,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一个外人,也确实不好多言,于是朝二月红点了点头,随那名小厮先行离去。 第6章 :师徒   待张启山及其亲随离去之后,陈皮凑近二月红耳边,以极其暧昧的语气道:“师傅,您要与徒儿叙什么旧呢?”   二月红不着痕迹地拉开彼此的距离,仿佛并未觉察陈皮此刻逾矩的态度,正色道:“我且问你,这一路上追杀我们的刺客,与你是什么关系?”   陈皮怔了一下,无辜问道:“什么什么关系啊?”   二月红冷笑了一声:“佛爷已经走了,在为师面前,你就不必装了吧?”   陈皮定定看着他,脸上无辜的表情渐渐褪尽。“师傅认定我是幕后主使,总要拿出证据来吧?”   “释血凝露,便是证据。”   陈皮“哈”地笑了一声:“关于释血凝露的秘密,但凡九族中人都知道,甚至有些九族之外的人也知晓一二,这并不能判定就是我泄露出去的吧?”   二月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并没有说释血凝露怎么了,你就知道泄露出去的事情了?”   陈皮脸上笑容一僵。   二月红继续道:“释血凝露的确已不是什么秘密,但见过释血凝露的人都知道,这种东西色泽浓郁,气味独特,又不易溶解,辨识度极高。如何精确地计算释血凝露的剂量,以达到瞒天过海的效果,这一点,我只告诉过你一人,就连你师娘,我都只字未提。”   陈皮愕然一震,呆立当场,不能言语。   --------------------------------   陈皮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一夜,他懵懵懂懂地被二月红拽进皇宫,当着梁帝的面立下血誓。   在那之前,他还太天真,以为只要跟着师傅这座靠山,便能终生无忧。但此刻他才猛然意识到,他的师傅再强大,也终究只是一名臣子,那位高坐皇位、仰仗他人之力夺取江山却又翻脸无情的梁氏帝王,才是掌握着所有人命运的主宰,即便是他师傅,也不得不靠如此极端的手段,才能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走出宫门的路十分漫长,陈皮没有说一句话。   二月红牵着他的手,低低安抚道:“陈皮,不要怕,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轻易威胁到你。”   他虽说得坚定,但陈皮感觉得到,二月红的指尖仍有些凉,他心里明白,刚才那一场君臣博弈,二月红是拿他自己的性命在做赌注。   也是在那一瞬,他下定了决心,以前是师傅在保护他,以后,他要壮大自己的力量,保护师傅。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一夜师徒间的温情,成了他记忆中最后的温暖。   在那之后,二月红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他,但对方越是回避,他便越想靠近,甚至到了一日不见便心痒难耐的地步。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同时他也明显地感觉到,二月红对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比他自己还要清楚。但是他不敢问,他怕一旦问了,就回不到过去了。   但变故还是突如其来地发生了。   那一晚他多喝了些酒,经过师娘院子的时候,望见门扉半开,师娘喝过药便睡了,二月红则披着一条薄毯,曲卷着身子趴在师娘床边的小桌几上打盹。   几缕发丝从鬓前滑落下来,遮住了他光洁如玉的脸颊,将他那原本就男女莫辨的俊美容颜衬得越发妩媚诱人。   陈皮被酒精麻醉得昏昏沉沉的大脑突然“轰”地一声炸开,一团炽火在胸口熊熊燃烧起来,那一瞬间他忘记了对方是自己的师傅,忘记了师娘还在一旁蹙眉浅寐,他的眼中只有二月红,他拼命咽着口水,想要立刻扑过去,将他占为己有!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当他酒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跪在师娘门前的院子里,身后围着一群家仆,对着他指指点点,小声嘀咕:“陈皮这小子,真是色胆包天,居然连自家师娘也敢窥觑,亏了二爷仁慈,没有当场打断他的腿……”   窥觑师娘?陈皮心中不忿,师娘向来对他疼爱呵护,如今又重病缠身,他再怎么狼心狗肺,也不可能对师娘有任何冒犯的念头。但是师傅……   他抬头望去,只见二月红脸色铁青地坐在门口,却不看他。   身旁师娘担忧地看了看他,一边捂着心口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小声责备自己的夫君:“二爷……咳咳……陈皮还小,不懂……咳,不懂事,再加上他喝了酒,浑……咳咳……浑浑噩噩的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咳,不知道,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咳咳……等他酒醒了,训……咳,训斥一顿也就完了,何必……咳咳……何必要他跪在门口,弄得人尽皆知……”   对于夫人的话,二月红向来是言听计从的。但是这一次,二月红却没有丝毫动摇妥协的意思,对夫人道:“丫头,这事你别管,外头风大,你且进去休息吧。”   看着师娘被二月红半哄半劝地带进屋子里去,陈皮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他知道,这一次他犯下了大忌,二月红之所以将事情搞得人尽皆知,就是为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   耳边二月红冰冷的言语,又将陈皮拉回了现实:“当初,我同你师娘一样,将你视作亲生弟弟一般对待,为了保护你,我甚至可以赌上自己的前程与性命。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践踏我对你的信任。”   陈皮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傅,不论你信不信,我并没有害你之意,否则我怎会在收到你的烽火锦后,第一时间赶去支援?”   二月红却不为所动:“其实,原本想要放烽火锦的人,是佛爷。但我担心如果是佛爷的烽火锦,你会置之不理,所以我放了我的。”   陈皮愕然:“你……在试探我?”   “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想杀一个人,势必会使用你最擅长的铁弹子或九爪钩,但你却用了你并不常用的弓箭。我想,你此次应援而来,替我们解围是假,向同伙示警才是真。”二月红道,“所以我猜测,你应当不会是那群刺客的幕后主使,我只是问你,你与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又是什么人?”   陈皮低头苦笑:“师傅,您还真是了解我。没错,我跟他们的确不是一路人,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二月红皱眉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见你啊!”陈皮突然抬高了嗓门,脸色变得有些狰狞,“你以为你将我放逐北疆,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了吗?你不准我回京城去见你,那么我只能逼着你来北疆见我。这个理由,你满意了吗?”   面对咄咄逼人的陈皮,二月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所以说,什么异族细作,从一开始便是你们设计的一个陷阱?”   “没错,根本就没有什么异族细作,那些人发色和瞳孔的颜色异样,不过是因为他们喝了一种特殊的毒液,这些人全都是家养的死士,即便此刻不杀他们,他们也会在三个月后毒发而亡。”   二月红从未听过有谁能如此控制死士,不由问道:“那个幕后主使者,究竟是谁?”   “这不能说,”陈皮摇了摇头,“我只能告诉你,我与那人合作,完全是各取所需,他想诱张启山出京,而我,想让你来北疆。”   “你……”二月红还想说什么,陈皮已步步将他逼至墙角,眼中的欲望昭然若揭。   二月红顾念师徒情分,不愿对他动手,只低声斥道:“陈皮,你师娘一心护你,至死仍在挂念你的安危,你便是这般回报与她的?”   陈皮果然脚步顿了顿:“师娘的维护之恩,陈皮没齿难忘。但当年师娘总说我年纪小,误将恩情当作了爱情。我也信了师娘的话,所以后来师傅要赶我走,我也毫无怨言。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北疆日夜煎熬,对师傅的思念有增无减,无法自抑——我不得不开始怀疑,难道这真的只是我的错觉吗?每每在梦中相见,我都情不自禁想将师傅据为己有,这真的只是错觉吗?”   “住口!”二月红终于忍不住怒斥出声,一个巴掌掴了出去。   陈皮不闪不避,硬生生吃下他一掌,闭了闭眼,没有吭声。他既然决定要与二月红摊牌,便已做好了承受他怒火的心理准备。   二月红出手之后便有些懊悔,他顺了顺胸中郁气,放缓了声音道:“陈皮,这真的只是你的错觉,为师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一定会……”   “治好我?”陈皮哭笑不得,“你至今仍觉得我这是病,我不正常,对不对?”   “陈皮……”二月红还想再解释,但陈皮已经背过身去。   “不要再激怒我,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陈皮冷冷道,“我尚有要事去办,师傅,就委屈您暂时先在我府上住一段时间了。”   说罢,陈皮走到门口,唤来一名小厮,对他吩咐了几句。那名小厮便走到二月红面前道:“二爷,请随我们来吧。”   二月红注意到他用了“我们”二字,他朝门外看了看,发现陈皮已经离去,门口不知何时多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不像是来迎客的,倒像是在押送犯人。   二月红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想软禁他?就凭这几个人?   当然,他也知道陈皮不会真如此小瞧了他,陈皮如此做,不过是摆明了他的态度罢了。陈皮吃准了他一心想追查那个诱使张启山出京,并屡屡对他们下杀手的人是谁,所以他不会轻易离开北疆。 第7章 :血媒   二月红被带到距离主院不远的一个偏院里。   小厮将二月红安置好,又对门外把守的家丁低声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房门没有落锁,二月红心里自嘲地想,陈皮总算是给他这个师傅留了几分颜面。   他坐在茶几旁,正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忽听窗棱发出“叩叩”两声轻响。   他怔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便望见张启山倒挂的一张脸。   张启山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二爷,可以让我进来吗?”   二月红左右看了看,确定张启山所处的位置,正好处在门外家丁的布防死角,于是将窗扉轻轻推开一角,正好容纳一个身位的空隙,张启山便翻身而下,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   “佛爷,你怎么……”二月红话未说完,张启山已径自来到茶几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灌了下去。   二月红只得坐在他的对面,耐心等他将茶水喝完。   张启山解了渴,转头冲二月红笑笑:“不好意思啊,二爷。”   “不必客气,一杯茶而已。”二月红心想,况且这也不算是我的茶。   却听张启山道:“不,我是说,我之前无意间偷听了你与陈王之间的谈话,真是不好意思。”   “……”二月红看着他,不知该做何表情。   张启山尴尬地咳了一声:“是这样的,我本意并不是想探人隐私,只不过当时我跟着那小厮一路走来,发现王府内气氛有些诡异,那些家丁明明满眼防备,却又故意在我面前装得若无其事,这实在是太过蹊跷,我担心其中有诈,便在摆脱那名小厮后,又折返回来,然后就……听到了你和陈皮的谈话。”   二月红扶额问道:“你听见了多少?”   “基本上,不该听的,都听见了。”张启山坦言,“说实话,信息量有点大,让我消化了好一阵。当初坊间传言你是因为陈皮对你夫人意图不轨,才一怒之下将他逐出京城,如今看来,传言实在当不得真。”   二月红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无奈道:“佛爷,这事儿……能不能当作没听到?”   张启山定定看着他:“二爷,你信不信得过我?”   二月红怔了一下,点头道:“我自然相信佛爷不会在外头说三道四……”   “我指的不是这个,”张启山摆手道,“这事儿我若是毫不知情,倒也罢了。但既然现在我知道了,便不能坐视不理。你这个徒弟的感情问题,是该好好了结一下了。”   二月红奇怪地看着他:“佛爷,既然你全都听到了,应当也知道,此次细作事件,完全是一场阴谋,目的就是想诱你出京,好趁机行刺你。难道你不应该将重点放在追查那群刺客的幕后主使上吗?”   张启山不以为意地笑:“天底下想砍下我张启山头颅的人不计其数,我早已见惯不怪了。这既然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行动,我心中便有了几分谱,他日回到京城,要想查出幕后主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倒是陈皮,他一定让你十分头痛吧?他不仅是你唯一的弟子,更是我九玄帝国开国元勋之一,是先帝亲封的第一位异姓藩王。如果他与别人合谋行刺我这个摄政王的事情泄露出去,势必会造成朝廷动荡,甚至有可能引发内乱,这可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二月红边听边点头,张大佛爷真是无时无刻不将国家安危放在个人恩怨之上,这份胸襟,他甘拜下风。   只听张启山继续道:“更何况,此次陈皮的主要目标并不是我,换句话说,他只是念师心切,被人利用罢了,所以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也要他自己愿意配合才行,而要想让他配合,就得先解了他的心结。二爷,你说是不是?”   二月红没想到张启山愿意主动和解,于是问道:“佛爷可有什么法子?”   “我是没有法子,不过之前我听你曾对陈皮说过,你会想办法治好他——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随便对人许诺,既然你说了能治,那必定是能治的了。”张启山说着,凑近二月红问道,“只不过我很好奇,这要怎么治?”   二月红没有想到,陈皮不曾放在心上的话,张启山却坚信不疑,这让他多少有些感动。   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对你隐瞒了。佛爷,你可知我红氏一族的由来?”   “略有耳闻,”张启山想了想,道,“我听说,你的祖辈曾是梁氏家主世袭的仆人,到了你父亲这一辈,因为某一次机缘,被先帝选为了永远忠于梁氏的契灵,灵力通过血液世代相传,是这样吧?”   二月红点了点头:“大致没错,但不具体。几十年前,我父亲跟随先帝出海游历,误入一方仙境,遇到一位法力高深的仙人。那仙人见先帝相貌不俗,气宇不凡,欲留先帝在身边,与他□□长生之术。然而先帝却婉拒了仙人,说比起长生,他更向往至高无上的权力。   “仙人叹服于先帝的雄心与抱负,愿助他一臂之力,于是赐他‘契主’之能,并让他在几个随行的家仆中选出一名作为‘契灵’,先帝出于对我父亲的赏识与信任,选择了我父亲作为‘契灵’。   “有了契灵,便能通过契灵与其他人立下血誓,使那些人甘愿成为‘契将’,与契灵一起,终身追随契主,不离不弃。而这些立下了血誓的契将,也会因此而获得超乎常人的灵力,但他们必须世代追随效忠契主,不得背弃契约,否则将因体内血液躁乱反噬而亡。”   张启山奇道:“既然如此,仙人为何不直接将异能赐予先帝?”   “这是仙人对先帝的惩罚,既然先帝自言不求长生,不与□□,仙人便对梁氏一族下了一道禁咒——梁氏世代子孙虽然得到了江山,拥有了无上的权力与荣耀,但终生无缘仙法,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如果有谁意图与契灵立下血誓而成为契将,那么整个梁氏一族将失去一切,断子绝孙。”   张启山摇头感慨:“真不知,这对梁氏一族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再说契灵与契将,”二月红道,“这两者间的血誓之约,其实是从仙人自创的‘血媒之约’演化而来的。所谓‘媒’,有姻好之意,当初仙人欲与先帝共修长生,便是打算与他立下血媒之约,成夫妻之实,才能赋予他长生与仙法。   “而这演变而来的血誓之约,本身也便带有情感方面的桎梏,被赋予了灵力的契将会在潜移默化中对契灵产生恋慕之情,绝不会做出伤害契灵的事情。”   张启山半信半疑地问:“契将会恋慕契灵吗?我怎么没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倾向?”   二月红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之前说过,血誓是从血媒之术演化而来的,而血媒之术为确保夫妻双方忠贞不渝,所以将施术对象限定为一人,以达到灵力赋予的最大化。   “血誓也是同样,如果契灵只与一名契将立下血誓,那么这名契将就会获得非常强大的灵力。然而对于先帝而言,只有一名契将随他征战天下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得到足够多的家族的支持,才能在帝国顶端站稳脚跟。   “所以仙人允许契灵最多可以同时和八个人立下誓约,但契将人数越多,每个人所分到的灵力就越薄弱,相对的,他们与契灵之间的情感牵绊也就越淡薄。”   张启山细细一想,发现果然是这么一回事。他们这几个与二月红立过血誓的人,虽然或多或少对二月红抱有一些好感,但这好感的程度,只不过是各大家族在明争暗斗、互相倾轧之时,都不曾主动招惹过红氏一族罢了,却不像陈皮那样,对二月红抱有如此浓烈的占有欲。   “所以说,陈皮之所以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神力,是因为你与他单独立了血誓的缘故?”   “正是如此。”二月红点了点头,“两人之间的血誓,便是‘血媒’。我虽在父亲的手札中看见过关于血媒的一些记载,但由于我父亲不曾与人立过血媒,所以究竟后果如何,我无从得知,也就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后来先帝有意逼杀陈皮,我见事态紧急,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孤注一掷,通过立下血媒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打消了先帝对陈皮的猜疑,保住了陈皮的性命,却也没有料到,从此让他陷入了另一种痛苦之中。”   张启山思忖道:“你将陈皮调往北疆,虽有避讳之意,但我想,这也是你保护陈皮的一种方式吧。毕竟树大招风,以陈皮的能为,若是留在京城,势必会招来其他各大家族的红眼,而以陈皮偏执的性子,长久下去,冲突难免,只怕天子脚下,再难安宁,这最终还是会给陈皮招来杀身之祸。”   二月红叹了口气:“知我者,佛爷也。”   张启山又问:“那么陈皮这情感枷锁,如何能解,你找到法子了吗?”   “我父亲在手札中提到过,仙人用血媒之术维系她与凡人之间的婚姻,虽说要求凡人忠贞不渝,但也不可能完全不给自己留下后路。因为就算凡人不会背叛仙人,却也难保仙人日后不会喜新厌旧,所以如果她想悔婚,只需另外寻觅一人,重新立下血媒之约,新的契约成立之后,原来那份契约就会自动消解,前者获得的灵力,以及情感上的桎梏,也会逐渐转化到后者身上。”   张启山立即受到了启发:“所以你认为,同样的方法用在陈皮身上,应该也能行得通?”   二月红点了点头:“要想消除陈皮对我的执念,唯有再找一人,重新立下血媒之约。”他顿了顿,继续道,“但这人选……却是一大难题。当初我曾考虑过选择丫头作为契约对象,但那时候丫头已经身染重病,根本承受不住血媒之术对身体造成的冲撞与反噬。选择其他人,又担心他们会成为第二个陈皮,无端生出许多孽缘。”   张启山低头沉吟良久,然后抬起头望着二月红:“二爷,还是那句话,你信不信得过我?”   “当然信……”二月红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诧异道,“佛爷,你的意思是……”   张启山笑道:“如果你担心你与我立下血媒之后,我的灵力会强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那么你大可放心,我对自己的自控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我并不是担心这个。”二月红急道,“佛爷,你要明白,一旦立下血媒,你很有可能会像陈皮那样,被无形的情感羁绊所桎梏,为身不由己的情感折磨所苦。”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对自己的情感控制能力,也颇为自信。”张启山不以为意地笑道,“二爷,这些年来,你可曾见我对何人动心?” 第8章 :围杀   张启山说他不曾对任何人动心,倒也不是假话。   二月红年少与他相识,两人一见如故,结拜为异姓兄弟。此后十多年,他们跟随先帝起义,并肩征战、配合默契,对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交情。   在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中,张启山见证了二月红与丫头生死契阔的爱情,二月红却不曾看见张启山身边有过任何女子的身影。   建国之后,张启山作为开国元勋之首,在新贵中地位超然,而他高大俊朗的外表,也成为了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们憧憬的最佳夫婿。   于是乎,前来说媒者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大将军府的门槛,但最后却都被府里的管家挡了回去,不给任何理由。   这么多年来,别说是娶妻纳妾了,他身边连个伺候起居的婢女都没有,一切都是他亲力亲为,生活习惯还跟以前在军营中一样,自律得令人难以想象。   日子久了,也难免会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有说大将军不能人道的,也有说大将军有断袖之癖的,甚至传言有人亲眼看见大将军与身边形影不离的张副将眉来眼去,关系暧昧。   二月红也曾为张启山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听了那些传言,还专程跑去张启山府上旁敲侧击,不料张启山听闻之后哈哈大笑:“我张启山行得端做得正,只要我自问心无愧,管他旁人说三道四!”   二月红也不是婆妈之人,他虽无法理解张启山苦行僧般的自我约束究竟是何缘故,但也表示尊重他的决定,从此绝口不提。   如今却是张启山主动提起了这件事,虽然他所说不假,但二月红仍是不甚放心:“佛爷,此事事关重大,千万不可因一时义气而草率行事,咱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你觉得我是一时义气?”张启山有些哭笑不得,“我张启山行事从来不会莽撞冒进,此次我会有此提议,是考虑到陈皮此人性子骄躁,容易做下出格之事,如今他能联合外人来算计我们九族之人,他日难保不会因一己私利而与皇室倒戈相向,酿成大祸。”   二月红忙道:“陈皮他再如何鲁莽,总不至于……”   “二爷,你仔细想想,自陈氏王朝覆灭之后,陈皮就已经没有了任何血亲,他之所以肯为梁氏王朝效力,全是因为你与你夫人对他有恩。如今你夫人已然亡故,他又对你怀有非分之想,行事作风已露疯狂端倪。   “你若能成全了他,或许还能控制住他的心性,将他导回正途,但我观你之前反应,不像是能够接受这段不伦恋情,陈皮既得不到你的回应,只怕会走向极端,与梁氏王朝彻底反目,甚至与整个帝国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你当真放心任他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二月红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脸色逐渐沉郁。不可否认,以陈皮那敏感又偏激的性子,真有可能会演变成两败俱伤的后果。   张启山继续道:“虽然我自认为是代替陈皮的最佳人选,但这话我说了不算,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你。如果你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我自然不会反对。但我只有一句忠告,如此强大的灵力,在陈皮体内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变数,二爷,你要当机立断才是。”   说罢,他拍了拍二月红的肩膀,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   却说陈皮与二月红不欢而散之后,便去找了那名被俘的刺客,撒气般揪起他的后襟,一言不发地走到陈王府外,上了马,一边策马缓缓前行,一边就这么将俘虏拖在马后,也不管那俘虏是死是活。   他这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一处高门宅院外。   院门紧闭,两名黑衣人守在门外,见陈皮一脸杀气腾腾,心知来者不善,便要伸手阻拦,不料陈皮手腕一抖,“嗖嗖”两枚铁弹子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地命中两人眉心,那两人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陈皮解决了这两名黑衣人,便一脚将门踹开,拖着俘虏缓步踏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   院内十几名黑衣人被惊动,立即举刀向他冲来,陈皮眼中杀意更盛,一把九爪钩使得虎虎生风,所到之处,血肉飞溅,哀嚎不断。   “住手!”廊下一名黑袍男子朗声喝止。   黑衣人看了看他们的主人,率先放下了武器,陈皮也不再与他们纠缠,冲到黑袍男子面前,长臂一掼,将那半死不活的俘虏甩到了黑袍男子面前。   黑袍男子只略略看了那俘虏一眼,笑道:“陈王好手段,早知您能如此轻易将我手下救出,我也不必大费周章与张启山周旋了。”   陈皮突然欺近男子身侧,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声音森冷地道:“陆建勋,你竟敢对我师傅用释血凝露?”   那些黑衣人见陈皮对他们主子不敬,又是一阵骚动,却被陆建勋抬手压制了下去。   陆建勋虽身体受制,脸上却毫无惧色,淡淡笑道:“陈王都知道了?”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并非专门针对你师傅,只不过既然他与张启山一路,我便顺手试试他深浅。”   陈皮手劲加重,咬牙切齿道:“别忘了当初的约定,我们各有目的,才能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我自然不会忘,”陆建勋虽然被他勒得有些窒息,却依然保持从容之色,“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啊,陈王。”   陈皮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你想啊,以你师傅的性子,怎会轻易屈从于你?更何况他是你的契灵,你根本无法对他下手。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这个局外人出手,破了他的灵血,废去他的功力——如此一来,你想要得到他,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陈皮怒气更盛,一拳将他揍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陆建勋,你给我听好了,怎么对付我师傅,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多管闲事!”   陆建勋即便挨了他一拳,也依然不生气,他站起身,擦了擦嘴角血迹,嘲讽道:“陈王啊陈王,看来你还真是没什么危机感呢。”   陈皮眉心一动,问道:“什么危机?”   “你可知道,在京城贵族之中,流行一种叫做‘狩南’的玩法,‘南’,便是‘男风’的化名。以二月红这等姿色,在女子中尚十分出挑,更何况是男子,私底下对他垂涎不已的贵族老爷可是不在少数。以前因着他国相的身份,贵族们还有几分忌惮,如今他已日渐式微,不得新帝重用,夫人又亡故多年,一直离群索居,不与他人往来。有些个胆大的,便公然在赌坊里下注,看哪位贵族老爷能第一个将他弄到手,一尝销魂滋味。”   陈皮双拳捏得咯吱作响:“他可是梁氏王朝开国元勋,又在九族中排行第二,谁竟如此大胆……”   “这可难说,”陆建勋凉凉道,“那些贵族老爷大多是前朝大族,安逸日子过惯了,又自视甚高,对你们这些靠着功勋从底层爬上来的当朝新贵原本便十分瞧不起,更何况二月红在朝中失势是事实,除非是宫廷祭祀的大日子,否则皇上根本想不起他来,这样的人就算哪天失了踪,恐怕皇上也不会太当回事吧?”   “你——”陈皮还欲发火,忽听外头传来轻微异动。   “谁?!”陈皮一声厉喝,手中铁弹已疾射而出,在抵达门口时突然拐了个弯,像是自长了眼睛。   只听外头“噗”的一声闷响,便再无声息。   陈皮与陆建勋随即赶到门外,发现倒在地上的是张启山手下一名亲兵,铁弹子洞穿了他的脑门,一击毙命。   “看来,张启山已经对你起疑了。”陆建勋非但没有面露忧色,反倒幸灾乐祸地看向陈皮,“如今你又用独门暗器杀死了他的手下,这可如何收场呢?”   陈皮面目森冷地盯着那具尸体,沉声道:“非但是张启山,就连我师傅,也已经知晓一些端倪了。”   陆建勋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陈王,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了。”他不待陈皮开口,便继续道,“只要杀了张启山,再将二月红软禁在你府中,对外宣称你从未见过他们,别人便会猜测他们是在运送尸体的途中被敌人伏击而死。   “如今皇帝年幼,朝中无主,各大家族也将群龙无首,陷入内斗,届时你再以勤王名义班师回京,谁还敢拦?运气好的话,你或许还能成为下一个摄政王,江山美人,尽收囊中。”   ------------------------   张启山从二月红房中回来,才到自己下榻之处,便见张副将神情狼狈地跑回来,禀道:“佛爷,阿晋死了。”   张启山吃了一惊:“发生何事?”   张副将喘了口气,才道:“之前我们按照您的吩咐,事先给那俘虏抹上了追踪香,陈皮要走俘虏之后,便带着他出了府,我与阿晋在后边小心尾随……”   他说着,便将自己听到的经过转述了一番,末了,无不懊恼地道:“我们打算撤的时候,阿晋一时大意,惊动了陈皮,当场丧命,我闪得快,没被他发现,才得以保命脱身。”   张启山思忖片刻,问道:“与陈皮会面的那名男子,是什么人?”   “属下未曾看见那人面容,只听陈皮唤他‘陆建勋’。”   “陆……建勋?”张启山面露疑惑,思索良久,才自言自语,“难道是陆氏后人?”   张副将问道:“佛爷,可要调查此人?”   张启山摆了摆手:“眼下不是追查此人身份的时候。陈皮既已察觉有人跟踪,只怕会破罐子破摔,直接与我们翻脸。我们须尽快通知二月红,速速离开陈王府,以免发生变故。”   忽听有人高声一喝:“晚了!”只见陈皮一身戎装,负手大步而来,面色冷冽,杀意毕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院墙之上冒出了几十名弓箭手,将张启山与张副将所在的这座小院团团包围。 第9章 :负伤   张副将乍见如此阵仗,第一反应便是拔剑挡在张启山身前,誓死保护自己主子。   但是张启山心里明白,陈皮既然与他翻了脸,便不会给他留下任何逃生的机会,同时他也有些担心他那些亲兵们,当初分配住所时,那些亲兵被安排在了不同的院落,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耳边传来张副将压低的声音:“佛爷,怎么办?”   “突围的成功率不大,”张启山面色镇定地道,“但陈皮摆明了要杀人灭口,我们也唯有这一条路了。”   “好,”张副将倒是丝毫不犹豫,“佛爷,我掩护您。”   两人身形一动,便见数不清的箭从四面八方围射而来,张启山与自己的副将背靠着背,快速挥动手中长剑,形成一圈银亮的防护网,将大部分箭挡在了身外。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张副将从胳膊到两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张启山则更严重一些,虽然之前张副将口上说掩护他,但事实是张启山掩护对方更多一些,为了挡下张副将身侧的一支暗箭,他不得不露出自身的破绽,以至于未能挡下自己前方射来的一箭。   防御一旦出现了破绽,其裂缝就会越来越大,随后张启山与张副将又是多处负伤,尤其是张启山,胸口、腹部与腿部皆已中箭,尤其是胸口那一箭,几乎命中要害。   一波攻袭之后,陈皮抬了抬手,示意弓箭手暂停。   他欣赏着张启山负伤挣扎的模样,笑道:“佛爷,可还有什么遗言没有?看在你我同属九族的份上,我倒是愿意帮你转达。”   张启山因失血过多,已经出现了晕眩的征兆,但他仍强撑着一口气,勉力站在原地,瞥了陈皮一眼,嘴角勾了勾:“既然陈王如此有心,那就劳烦陈王代为转告令师二月红--当断则断,切勿犹疑。”   陈皮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张启山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这是我与你师傅之间的秘密,你这做徒弟的,只管传话便是。”   他故意着重强调“徒弟”二字,果然成功激起了陈皮的愤怒。   “敬酒不吃吃罚酒,受死吧!”陈皮一声暴喝,腰间九爪钩已然脱手,挟着滔滔怒意,直取张启山面门。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丸铁弹从另一个方向飞旋而来,不偏不倚撞上了九爪钩的钩柄,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九爪钩在半空中颤了颤,偏离了原定的轨道,擦着张启山的脸颊堪堪掠了过去,而那颗铁弹则在半空中打了个弧旋,又回到了主人手中。   来者正是二月红,由于这一瞬间的交手速度太快,大部分人几乎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孤身闯入这重重包围的,当他们定睛看时,二月红已经挡在了张启山身前,口中道:“佛爷,您可真是见外,有什么话,直接对我说便好,何必劳烦他人。”   “他人”二字听得陈皮瞳孔猛得一缩,心中早已醋意翻腾。   张启山没想到二月红会在此刻冒险前来相救,更没想到他会配合自己当众给陈皮难堪,当下捂着胸口箭伤,咳了一口血,低声叹道:“二爷,你这又是何苦……”   “佛爷,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初这孽缘是我亲手种下的,如今当也由我亲手来了结。你说得没错,当断则断,以前……是我太过寡断犹疑了。”   陈皮见他俩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一边对张启山恨得牙痒,一边又苦于无法对二月红出手,只得忍气吞声道:“师傅,今日我与张启山必须做个了断,但我不想伤害你,希望你也不要逼我出手。”   二月红听了他这话,非但没有让开半步,反而将张启山整个人挡在了身后,正视着陈皮道:“陈皮,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二月红若是铁了心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说罢,他也不等陈皮反应,略一提气,便带着张启山和张副将纵入高空,几个起落间,已有破围之势。   弓箭手们下意识举箭射去,二月红却在半空中以己为盾,直面箭雨。   眼看他即将被刺成血窟窿,陈皮心下大骇,两只九爪钩同时飞射出去,却不是追击二月红,而是在半空中打了好几个弯,硬生生将放出去的箭悉数席卷回来,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二月红目的已然达到,神色复杂地看了陈皮一眼,便携着张启山两人消失在包围圈外。   一名家将不解问道:“王爷,为何要放他们走?”   陈皮正一肚子闷气没处撒,当即重重甩了那人一耳光:“二月红不能死,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你们懂不懂啊白痴!”   这家将被打得一头懵,连着一众弓箭手也是一头雾水,他们并不知晓太多关于契将与契灵的传闻,只当他对着自己师傅心慈手软才会出尔反尔,心中虽然郁闷,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   红氏一族身为契灵,要论真功夫,是及不上张启山那些契将的,更不要说与立过血媒之约的陈皮相比了。   是以二月红虽然一身飞檐走壁的轻功十分了得,但若要在陈皮眼皮子地下将两个身负重伤的人带走,还是太过勉强了。   但二月红赌的就是陈皮的不忍心,以及契将发自内心对契灵的维护本能。   很显然,这一次他赌赢了,但是他也明白,自己此举,已经越过了陈皮的容忍底线,从今往后,他与陈皮,怕是再没有师徒情分可言了。   二月红是个念旧情的人,但是在大义面前,他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情感,做出他认为是正确的选择。所以,他不后悔。   他带着张启山和张副将突破重围后,未敢稍作停歇,他知道陈皮冷静下来之后,势必会卷土重来,所以他们必须一鼓作气逃离陈皮的封地。   然而不走运的是,张启山之前尚能勉强提着一口气跟着他逃出来,如今却因失血过多,渐渐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好在张副将负伤较轻,两人劫了两匹马,便带着张启山往北阳关外奔去。   陈皮带人追出来时,便看到雪地中两排马蹄印。   他眯了眯眼,森冷一笑:“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我这边的,新雪未融,你们就算跑得再远也是枉然。”随即对众人道:“循着马蹄印,给我追!”   二月红等人奔出北阳关之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人迹越罕至的地方,他们的行踪便越容易暴露,如此一来,他们不论奔出多远,都会被陈皮赶上。   张副将想了想,对二月红道:“二爷,不如我引开他们,您带着佛爷改道。”他说着,指了指二月红与张启山的座骑。   二月红立即会意,但是这样对张副将来说太过危险,一旦落入陈皮之手,恐怕凶多吉少。然而……他回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肩上失去意识的张启山,略一权衡,只得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张副将,你自己要小心。”   张副将又道:“二爷,我们佛爷……就拜托您了。”   二月红颔首应下,一手挽住张启山腰际,猛一提气,两人便自马背上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之后,两人已没入马道旁百步开外的雪林之中,期间竟未在雪地上留下丝毫足迹。   张副将感叹于二月红那无人能及的“踏雪无踪”,但也未敢在此刻有所滞留,当即一把扯过另一匹马的缰绳,带着两匹马继续向前奔驰。   -----------------------   二月红带着张启山在雪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望见了雪林尽头的一座古庙。   这古庙似已荒废多年,残败不堪,杳无人迹,甚至有三分之一的房屋被长年累月的积雪压得坍塌下来。   二月红想到张启山此刻重伤在身,急需找个地方休息疗伤,也顾不得这里环境多么糟糕,随意找了一处尚能躲避风雪的干净角落,便将张启山安顿了下来。   此刻张启山因为失血过多,已经脸色苍白,手脚冰凉,鼻尖只有微弱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佛爷,佛爷。”二月红轻唤几声,见无法让他醒转,于是将身上披风脱下,覆在张启山身上,然后握住他手腕脉门,缓缓将自己的真气渡入对方体内。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张启山微微透出一口气来,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默不作声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二月红身上,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一座古庙。”二月红简短答道。   “张副将呢?”   二月红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   “是死是活?”   二月红知道,张启山最重义气,当初他为了保护下属宁愿自己挨箭,此刻自然也不愿见到下属只身犯险。   但是这件事张启山迟早会知道,二月红斟酌道:“张副将为了让你脱险,自己诱敌离开。他希望你能活下来,你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忠心。”   张启山垂下眼眸沉默半晌,才道:“他……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我知道。”二月红低声道,“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张启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顿了一顿,复又望向二月红:“二爷,此番连累了你,真是抱歉。”   “说什么见外的话。”二月红笑骂出声,“陈皮是我教出来的孽徒,要论起来,是不是应该让我给佛爷您磕头谢罪?”   张启山也被他逗笑了,虚抬了抬手道:“好,此事不提也罢。”   二月红却心系他身上箭伤,仔细查看了一番,忧心道:“你腿上和腹部的箭倒是好处理,但心口这支扎入的位置太过刁钻,若是强行拔除,恐怕……”   张启山斩钉截铁地道:“拔。”   二月红也不再含糊,手脚麻利地开始做消毒与止血准备,为防止张启山痛晕过去,他故意找话题与其攀谈。   “佛爷,之前我还听陈皮说,他此番目标并不是你,为何转头便欲置你于死地,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张启山于是将张副将听到的那段谈话复述了一遍,并刻意略去了其中关于“狩南”的一段,以免令二月红难堪。   二月红听完,才长叹一气:“我以前,始终对陈皮抱有一丝期望,却不料,全都被你言中了。如今陈皮在歧途上越走越远,我这做师傅的却无能为力,真是惭愧。”   张启山强忍着剧痛,还分心安慰他:“这件事情,谁都不愿乐见,你也不要过于自责。”   二月红口上含糊应下,神情却越发专注,因为此刻他已在着手处理张启山身上最后一个箭头,也是最为棘手的一个,稍有不慎,便会有生命危险。   “佛爷,你……撑着点。”二月红说罢,深吸一口气,握住箭柄的手调整了一下方向,指间突然收紧,用力一拔,便见汩汩鲜血飞溅而出。 第10章 :饮血   鲜血溅了二月红一身,他顾不得去擦,动作麻利地撕下布条为张启山包扎。   但血流太快,瞬间便将布条染透。   二月红几次止血无效,眼见张启山目光逐渐涣散,他心下一横,抽出匕首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然后将涌出的鲜血滴在张启山伤口之处。   张启山靠墙坐了片刻,奇迹便发生了,只见伤口血流速度放缓,几息之间便已止住,而张启山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张启山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流失的生命又渐渐充盈了起来,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听说红氏一族的血液能够让人起死回生,果然名不虚传。”   “起死回生一说太过夸张了,”二月红一边为他包扎伤口,一边道,“只不过能促使伤口加速愈合罢了。”   张启山挑眉:“难道这也是当初那位仙人赠予你们的礼物?”   “是赠予先帝的礼物,”二月红纠正道,“我们红氏一族世代侍奉梁氏子孙,当他们遇到血光之灾时,我们便能以己之血救之。”   张启山听了这话,心头突然觉得有些悲凉,为那身负异能却身不由己的红氏一族,更为二月红。   二月红刚将伤口处理好,便听古庙之外传来嘈杂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最后汇聚在古庙门口。   陈皮的声音幽幽传来:“张副将,是不是这里呢?”   一听这话,张启山和二月红皆是一惊,没想到张副将这么快就被陈皮抓住了。   只听张副将道:“我与佛爷、二爷中途离散,我怎知是不是这里。”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马蹄印是从树林之外的雪地上开始由深变浅的,说明两人就是在那时候弃的马。而要在短时间内隐藏足迹不被发现,便只有依靠二月红的轻功带着张启山进入树林了。如今树林之后只有这一座古庙,他们其中一人身负重伤,势必会就近处理伤口,所以进入古庙,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二月红与张启山对视了一眼,没想到他们这一路的行踪,都被那人分析得一清二楚。   只听陈皮朗声道:“陆公子说得不错。大家这就进庙去搜,二月红必须留他一命,至于张启山,杀者有赏。”   张启山下意识便要去握剑,却被二月红按住了手。   二月红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你重伤未愈,出去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张启山反问:“难道任由他人宰割?”   二月红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佛爷,之前你说的那番话,可还作数?”   张启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哪番话?”   “关于血媒转移者的提议。”   张启山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自然是作数的,我张启山说出的话,从来不曾反悔过。”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二爷可是想好了?可别到时候后悔啊。”   二月红忍俊不禁:“这话,应由我对佛爷说才是。”   他话音未落,抬手打了个响指,便有一道微光当头罩下,片刻之后,光芒隐没不见。   张启山正要询问这是什么情况,忽见两名陈王府家将走入这个房间,一边走一边张望搜寻。   他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便又要去拔剑,却依然被二月红先一步按住了手。   “别慌。”二月红低声安抚道。   只见那两名家将四处扫视了一番,目光从他们身上快速掠过,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们一般,又面无表情地走入了另外一扇门。   张启山一颗心在嗓子眼悬挂良久,才轻飘飘地落下来,一脸迷惘地看向二月红:“他们……难道看不见我们?”   “我施了隐身咒,”二月红解释道,“时效不长,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不过,也足够了。”   张启山还不太明白他那句“足够了”是什么意思,便见二月红四处看了看,喃喃自语道:“没有器皿,可如何是好。”   张启山问:“要器皿做什么?”   二月红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站在原地蹙眉思忖了片刻,然后俯下身来,望着他道:“佛爷,没有器皿,只能将就了。”   “……?”张启山仍是摸不着头脑,只见二月红突然抓住他的一只手,拿匕首在他手腕上用力割了一刀,立即有汩汩的鲜血冒了出来。   “喂,你……”张启山正要发作,便见二月红低头将那流出的血液尽数含入口中,却并未吞咽,紧接着又在自己那原本已经止了血的手腕上再度割了一刀,同样将自己的血液也含入口中。   然后,二月红在张启山面前跪坐下来,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将自己的双唇贴上了他的唇。   张启山在震惊了一瞬之后,突然明白过来。   很多年以前,二月红与他们几人行血誓之约时,便是将所有人的血汇聚在一个器皿中,使血液充分融合之后,再让他们依次饮下。   这类似于歃血为盟的仪式,当初他们几人做起来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但如今发生在他二人之间,又因事态仓促,没有随身携带器皿,以嘴对嘴饮血的方式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好在张启山不是扭捏之人,他按下心中怪异之感,微微张嘴,便有一股温热的血液被渡入口中,腥甜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口腔与鼻腔,熏得人沉醉酥麻。   他下意识地将血液吞咽下去,腥味逐渐散去,只剩下沁入心脾的甜,诱惑着他想要更多。   他伸出舌尖,试探般触碰了一下对方的唇瓣,见二月红并未做出拒绝的姿态,心中有些愉悦,双手便不自觉地扣住二月红的后脑勺,唇齿纠缠着对方的舌尖,逐渐加重了吸吮的力度,像是要把眼前之人整个纳为己有。   二月红察觉不对,于是挣扎着拉开彼此的距离,低声道:“够了,佛爷,够了。”   张启山直到被对方挣脱,才渐渐清醒过来,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上面还残留着二月红的体温。   “我怎么了?”他声音喑哑地问。   “没什么,不过是行血媒之术时的正常反应罢了。”二月红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又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会有些辛苦,希望佛爷能够撑住。”   张启山起初还不明白他所指为何,但很快他便体会到了所谓的“辛苦”,或者确切的说,那不是辛苦,而是痛苦——全身麻痹、疼痛难忍,胸口更是压抑窒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百般□□于鼓掌之间。   他恍惚想起之前二月红曾对他说过,以前之所以没有选择丫头作为血媒对象,便是担心丫头羸弱的身体承受不住血媒之术对身体造成的冲撞与反噬。   如今想来,这种反噬之痛,果然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即便是他,也几乎忍不住想要一头撞上墙壁,彻底了断这种痛苦。   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他毕竟不是普通人,他是九族之首、更是九玄帝国的摄政王、大将军,以往无数次九死一生的征战生涯都捱过来了,区区一个血媒之术怎可能轻易就击垮了他。   更何况,当初陈皮接受血媒之术时,还只是个弱冠少年,他都能挺过来,没道理自己承受不住。   思绪一旦往这方面飘去,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想到当初二月红当着先帝的面对陈皮行血媒之术,不知是否也是这番光景。   好不容易捱过这一阵反噬之痛,张启山几乎精疲力尽。他却强撑着一口气问道:“当初,你也是这样嘴对嘴给陈皮喂血的?”   二月红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怎可能。先帝虽然生活节俭,但寝宫之中盛血器皿还是有的。”   “哦,也对。”张启山心中微松,一口气便懈了下去。   却说那几个陈王府家将在古庙中转了几圈,都未能找到张启山与二月红的踪影,只得悻悻回到古庙外,向陈皮如实禀报。   陈皮没有说话,却是抬起一只手按压在胸前,面露古怪之色。   一旁的陆建勋见他迟迟没有表态,又见他面色怪异,于是问道:“陈王可是哪里不舒服?”   陈皮皱了皱眉,他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只是觉得心口像是突然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体内缓缓流逝。同时他强烈地感觉到,二月红就在这里,明明很近,却又仿佛十分遥远。   这样矛盾的感觉让他焦躁不安,他抬起一脚,将其中一名家将踢翻在地,咆哮道:“搜,再给我仔细地搜!”   “这……”几名家将面面相觑,觉得陈皮这是在强人所难,但又不敢出言违抗。   陈皮见他们几个跪着不动,更是怒火攻心,甩出九爪钩三两下便将几人撂翻,然后将张副将从马背上拽下来,横刀架在他脖子上,冲古庙的方向大声道:“张启山,我知道你就躲在里面,有种你就别做缩头乌龟,我数三声,要是你还不出来,我便送你的副将去见阎王!一!”   张副将道:“佛爷,属下死不足惜,您千万不能……”   他话未说完,小腹上便挨了陈皮重重的一拳,顿时痛得躬下身去,说不出话来。   “二!”陈皮继续道:“张启山,你向来自诩尽忠守义,如今你的副将即将因你而死,你却避而不见,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张启山听了这话,果然按捺不住了,他正要起身,二月红拦住他道:“佛爷,莫要中了他的激将法。”   “我知道他是在激我,”张启山抓起佩剑,神色平静地道,“但我不能不应战。”   “三!”陈皮话音未落,便听“轰隆”一声巨响,张启山孤身提剑,破墙而出。 第11章 :解脱   张启山的出现,让那几个将古庙翻了个底朝天的陈王府家将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张启山之前究竟藏身在何处,又是如何破墙而出的。   陈皮对于张启山的出现并不意外,但对于他目前的身体状态却大感意外:“原本还以为佛爷受了多重的伤,现在看来,是我太低估佛爷了。”   张启山捂着胸前的伤口,虚弱地道:“我确实受伤不轻,但我的副将落入你手,我不能见死不救。”   “……”随后跟出来的二月红默默站在一旁,看他自导自演。   陈皮看了一眼二月红,对张启山道:“佛爷,我敬你是条汉子,如果你愿意束手就擒,我还能留你一命。”   张启山笑了笑:“我的命你或许不感兴趣,但是这个人——”他指了指站在陈皮身后的陆建勋,“他不是一直很想要我的命么?所以不论你是否愿意放过我,我都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不如我与陈王对决一场如何?”   陈皮像是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与我对决?佛爷,你可要想好了,刀剑无眼,我若是错手将你杀了,师傅因此怪罪于我,那就不好了。”他说着,又瞄了二月红一眼。   二月红却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陈皮原以为二月红定会出言阻拦,不料他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虽然心下奇怪,却也未曾多想,当下摆开架势道:“佛爷,那我便不客气了。念在你有伤在身,我也不欲趁人之危,武器你自便,我就不用了。”   张启山一脸的受之无愧,抱拳道:“那便多谢了。”   说罢,他从一名陈王府家将手中抄起一把长剑,提在手中掂了掂,口中喃喃自语:“轻了。”   那名家将身材魁梧,力大无比,所用之剑分量自然不会轻,张启山这话无疑是在打他耳光。   他刚要为自己找回颜面,便听自家主子哼笑道:“佛爷,嘴皮子上逞英雄可没什么意思。这把剑分量不轻,你确定要用这把?”   张启山似乎听不懂他言语中嘲讽之意,点了点头道:“就这把了。”   陈皮于是做了个“请”的手势:“佛爷,我便让你三招吧,请出剑。”   “陈王可要接好了。”张启山话音刚落,便挥剑朝陈皮刺去。   他这一剑起势平平,一招见底,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然而速度却比常人快了数倍,以至于陈皮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身影,便觉眼前剑花一闪,两人已经擦身而过。   风,吹起细小的雪花,伴随着他鬓角的断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毫无声息。   然而陈皮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自从几年前与二月红立下血媒之约后,他体内暴增的力量与速度都是常人无法企及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败在他人之手。   在场众人也是一片寂静,那些陈王府家将们已经习惯了看自家主子虐菜,没想到这一次会是张启山占得上风。   张启山回头看向陈皮,脸上似笑非笑:“陈王之前说让我三招,我还以为是在说笑,没想到……你居然是认真的。”   陈皮郁结得无言以对,他总不能说,他并非有意相让,因为那一瞬间太快,他连让的机会都没有。   张启山并未期待他会有什么反应,自顾自继续道:“不过陈王你确定不使用武器么?你也说了,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了陈王,你师傅可是要怪罪于我的。”   二月红斜睨了他一眼,心想你们俩斗嘴归斗嘴,能不扯上我么?   然而张启山这话却精准地扎中了陈皮的自尊心。他咬牙道:“方才我只是一时大意,才让你偷袭得手,再来可就没这么便宜你了。”   张启山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一个飞身,已再度出剑。这一剑比上一次来势更加迅猛,挟起漫天飞雪,呈排山倒海之势翻卷而来。   陈皮老远便感受到了对方铺天盖地碾压而来的惊人剑气,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出于自保的本能,腰间九爪钩随手便掷了出去。   只听铿铿两声脆响,定睛看时,九爪钩被劈成了两半,跌落在地,而张启山的剑已然架在了陈皮的脖子上,一个气定神闲,另一个则目瞪口呆。   在场众人皆是抽了一口冷气,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刚刚受过重伤的人,竟能在短时间内强悍至此。他们更想不到的是,素有“帝国战神”美誉的四爷陈皮,竟在张启山剑下走不过一招。   同样感到吃惊的,还有二月红。   当初陈皮在接受血媒之术赋予的灵力之后,所能达到的巅峰境界,他是亲眼目睹过的。但眼下张启山对于灵力的接受与消化之快,却远在陈皮之上,牛刀小试便已有如此威力,他不禁有些好奇,张启山的巅峰境界,究竟是怎样一番模样。   在场众人各怀心思,其中最按捺不住的,要数陆建勋了。他见张启山两招都将陈皮压得死死的,忍不住提醒道:“陈王,让招式可不等同于让输赢,您可别在这时候掉链子。”   陈皮却已无暇理会他。   之前出第一招的时候他还有些懵,但第二招过手之后,他便渐渐明白了问题所在——他们二人之间,仿佛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对方的攻势每强劲一分,他体内的力量便多流逝一分,仿佛自己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灌输到了对方身上,并且随着两人的交手,这种能力的消长变化便更是迅速。   同时,胸口那种缺了一角的失落感与焦躁感也越来越明显,他下意识侧头看向二月红,而二月红却只将目光投注在张启山身上,眼神中有惊艳,有疑惑,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陈皮突然有些吃味,他与二月红师徒多年,却从来不曾见二月红用这样的眼神凝望过自己。难道这便是他陈皮难以偿愿的宿命?   但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命运!一个人人鄙弃的庶子,若不是敢于反抗自己的命运,他如何能手刃血亲、登上如今的地位?所以就算命不如张启山,他也要用自己的双手挣取过来!   只听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手中数十铁弹齐发,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从四面八方围袭而去。   然而陈皮的铁弹子快,张启山的剑更快。他只需凝神细看,便能发现每一颗铁弹的飞行轨迹都会自动放慢数倍,使他得以游刃有余地将这些铁弹一一挡在剑下。   当最后一颗铁弹子被轻松击落时,张启山已如鬼魅般游走至陈皮身侧,将剑锋贴近了他的咽喉。   陈王府众人瞬间将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而陆建勋眼看陈皮大势已去,倚仗无望,便趁着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场中比试的二人身上,策马悄悄退出了人群,原路钻入雪林消失不见。   “承让了。”张启山冷冷说罢,面无表情地收了剑。   陈皮几乎快要崩溃,他也顾不得维持自身颜面,趁张启山收剑之际,再度出招,直取对方命脉。   张启山并不是没有防备,他料到陈皮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一直留着心,但是他没有想到,先比他出手挡下陈皮的,竟是二月红。   “够了,陈皮。”二月红道,“你已不是他对手。”   二月红这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雷,炸得陈皮失魂落魄,也将原本困扰着他的谜团瞬间炸开——从他与张启山决战开始,二月红便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并不是他对张启山的生死漠不关心,而是从一开始,他便笃定了张启山必胜无疑。   陈皮一把拽住二月红的衣襟,情绪激动地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二月红任由他拽着自己,望着他的目光怜悯而决绝:“陈皮,你自由了。”   “……什么意思?”陈皮还欲细问,然而太阳穴突然开始突突弹跳起来,他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欲将他脑中执着盘亘了多年的情感一股脑儿拔除。   他疼得不能自己,原本拽着二月红的双手也渐渐松了开来,转而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一边痛苦地挣扎,一边还在不断重复着:“二月红,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陈皮,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二月红说完这一句,便不再看他,转身走到张启山面前,低声问道:“佛爷,可有受伤?”   张启山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忽见一队人马驰援而来,正是张启山那些失散了的亲兵。   “佛爷!”为首之人见到他们安然无恙,面露欣喜之色,飞身下马,半跪在张启山面前道,“佛爷,可找着你们了。属下救驾来迟,请佛爷降罪。”   张启山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问道:“怎么少了几个人?”   “我们在陈王府遇袭,担心佛爷和二爷同样遇到危险,便拼死突围,乱战之中,死了几个弟兄……”那人说着,渐渐哽咽起来,当转眼望见陈皮与他的家将,顿时又拔高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们这群王八蛋,为我的弟兄们偿命来!”   双方眼看着又要动手,张启山顾虑到自己的下属皆已负伤,尤其是张副将,被陈皮捉住之后又是一番皮肉折磨,现在已经奄奄一息,实在不宜拖延,于是拦住众人道:“眼下不宜恋战,快将张副将抬走救治。”   那几人虽然面有不甘,但在见到张副将的伤势之后,只能将愤怒强压下去,七手八脚地将他扛上了马背。   张启山将手中长剑抛还给那名陈王府家将,对陈王府众人道:“看在同为九门的份上,我今日且绕你们主子一命。你们若是识相,就带着你们主子回封地老老实实呆着。若是再让我见到你们勾结叛党胡作非为,休怪我不留情面!”   那些家将见识了张启山的能耐,早已丧失斗志,只敢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他们想去搀扶陈皮,却被陈皮甩开了胳膊。   雪势又大了起来,纷飞的雪花模糊了陈皮的视线,也模糊了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陈皮默默站在原地,目送两人消失在视线的尽头。然后,他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眼中流露出无言的困惑——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苦苦追逐着那人的背影,他原以为彻底被对方抛弃会让他生不如死,然而当看到那人决绝离去的一瞬间,他的内心只有一片空茫,他的痴守,他的相思,他的破釜沉舟,那些原本在他心间重若千钧的情感,竟在一瞬间变得渺然如雪,仿佛这些年的执著与疯狂,不过是一场荒唐无稽的笑话。 第12章 :回京   张启山一行人离开破庙不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道非常微弱的声音:“佛爷,请速回京。”   他猛地眼皮一跳——这是解九的千里传音!   九族因为血誓的关系,相互之间多少会有所感应,而解九所使用的“千里传音”,便是九族之间应急联络的一种方式,只不过这种方式非常耗神,体弱者使用之后甚至有可能陷入短暂晕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轻易使用。   而此刻张启山却接到了解九的千里传音,声音微弱,语气急促,仅此一句便没了下文,可见解九在传递这条信息时,情况十分危急,甚至可能陷入险境。   他转头看向二月红,发现二月红也是一脸惊愕地望过来,想必他也收到了解九的千里传音。   他与二月红短暂地商议了一下,考虑到那些亲兵在之前的陈王府突围一战中皆不同程度负伤,尤其是张副将,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实在不宜旅途颠簸,便决定留下这些人,由他与二月红先行赶回京城。   那些亲兵听闻张启山如此安排,自然是不同意的,但张启山下了军令,军令如山,他们不得不从。   接下来的几天,张启山与二月红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却发现城门已关,往来行人必须严格盘问,有一丝可疑行迹的,都不予通过。   两人见此情形,远远便停下马来,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之意——控制这座城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九族之中排行第六的黑背军。   黑背军发起于底层绿林,在前朝末年,他们与梁氏大军一样,也是打着起义的旗帜企图推翻陈氏皇族的统治。而后梁氏一族渐成气候,黑背军也就顺势归顺了梁氏。   梁氏帝国建立之后,黑背军的首领黑背老六知道梁帝多疑,便主动离开了京城,去往一处偏远封地驻守,一守便是很多年。先帝对此十分感慨,称赞黑背老六“深得朕心”。   但如今,这位深得帝心的黑背将军,却趁着摄政王离京之际,带着他的黑背大军悄无声息地进入京城,一夕之间便从禁军手中夺过了京城防务的主控权。   “老六……不像是这样的人。”二月红摇头道,“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张启山皱着眉,沉默不语。他同意二月红的看法,但黑背军有谋反之举是事实,他只能猜测,在黑背老六的身后,是否隐藏着其他潜在的势力。   随即他想到了在北疆出现的陆建勋。   陆建勋千方百计将他诱出京城,挑拨陈皮置他于死地,随后黑背老六便率军进驻了京城……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张启山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二月红,二月红问道:“这陆建勋究竟是何身份?”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是陆逞的儿子。”   二月红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陆逞此人,便是几年前那场后宫血案的主谋之一。   先帝梁□□在位时,十分宠幸容貌美丽的陆贵妃,又因陆贵妃育有一子,曾一度想让陆贵妃代替没有子嗣的王皇后坐上后宫之主的位子。   王皇后却在此时怀了身孕,并诞下一子。   按照皇族立嫡不立长的传统,梁□□不得不将尚在襁褓中的幼子立为太子,这让陆贵妃心中愤恨不已。   在太子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宫中突然传出谣言,说王皇后不满皇帝宠幸陆贵妃,竟暗中请人设法施巫蛊之术,诅咒梁□□与陆贵妃早死。   梁□□命人突袭王皇后寝宫,果然查出巫蛊之术的物证,当即勃然大怒,不顾朝臣劝阻,下令将王皇后与太子打入天牢,三日后赐死。   太子年幼体弱,受了惊吓之后,又在阴湿牢狱之中感染恶疾,求治无门,危在旦夕。王皇后临死前跪求东宫內侍冒死将太子救出,连夜送至张启山府上,寻求他的庇护。   当时二月红的夫人也身染重病,只有张启山府上珍藏的鹿活草才能为她续命。   张启山出于大义,硬下心肠将二月红拒之门外,用唯一的一株鹿活草救活了太子。   太子虽然活了下来,王皇后却未能保住性命,被梁□□一杯毒酒赐死狱中。   数月之后,张启山收集了足够的证据,才将太子带入宫中,并当场揭发了陆贵妃与其兄长陆逞联手诬陷王皇后至死的阴谋。   梁□□震怒之下,将陆逞斩首示众,并将陆贵妃打入冷宫,其子梁执英则被贬为庶人,流放南囹,母子二人永世不得相见。   此事对梁□□也造成不小的打击,以至于一年之后,他便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真正知晓的人并不多,二月红当初也是为了查明张启山拒绝赠药的原因,才了解了个大概。   陆氏一脉单传,陆逞获罪入狱,作为独子的陆建勋原本也是要连坐的,是陆建勋母系一族动用了巨大的人力、财力,才将他从天牢之中保了出来。   陆逞被问斩之后,陆建勋及其母系族人便在京城销声匿迹了——如今看来,他们并没有真正离开,而是蛰伏暗处,伺机报复。   而他们最想要置于死地的人,自然就是当初将他们从天堂打入地狱的罪魁祸首张启山了。   思及此处,二月红随即也就想明白了黑背老六逆反的原因:“传闻黑背老六在成立黑背军之前,曾一度穷困行乞,陆逞对他有过一饭之恩,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陆建勋若是因此挟恩图报,以黑背老六重情重义的性格,必是无法拒绝。再者,陆贵妃之子梁执英虽非先帝嫡子,却也是先帝骨血,身份矜贵,陆建勋若要扶持梁执英登上皇位,对于黑背老六来说,也不算是违背血誓契约,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张启山点头道:“如今城门已被黑背军控制,我担心宫中也已被陆太妃掌控,解老九一人守在皇上身边,也不知是生是死。”   “目前来看,性命应当是无虞的,”二月红道,“契灵作为契主与契将之间的媒介,能同时感应双方生命体征的变化,他们若是遇难,我会在第一时间感应到。”   张启山听他如此说,略略放下心来:“既然陆太妃至今未对他二人动手,说明她还有所图。”   “她在图什么呢?”   “但凡谋权篡位,不论是逼迫禅位,还是武力夺取,都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以陆太妃的能为,不可能不会考虑到,梁执英若是登基上位,若是没有传国玉玺,是不可能真正坐稳这个位子的。”   “传国玉玺?”二月红立即明白了其中关窍,“难道说,陆太妃至今尚未得到传国玉玺?”   张启山微微一笑:“当初先帝任命我为摄政王时,曾将一枚收藏传国玉玺的钥匙交予我手。钥匙只有半边,另外半边,由当今皇上自行保管。只有将两把钥匙合二为一,才能顺利取出传国玉玺。”   二月红恍然大悟:“难怪陆建勋当初在北疆屡屡要置你于死地,却又处处留有余地,想必是打算先生擒了你,再逼问那半边钥匙的下落。”   张启山点头道:“如今黑背军在城门严格盘查,想必也是得知了我在北疆逃脱的消息。”   他顿了顿,道:“他既要阻我入城,我便要从这城门顺顺当当地走过去。”说着,他看向二月红,“此事,还需二爷助我。”   二月红道:“老六叛变,九族之人皆无法置身事外,佛爷需要我如何做,但说无妨。”   “城门守卫森严,若是我二人硬闯,势必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只能乔装改扮,淆人视线。只不过……要委屈一下二爷了。”   二月红问道:“要如何乔装?”   佛爷指了指远处一名妇人。   二月红蹙了蹙眉:“佛爷的意思,是让我扮作女子?”   “不仅要扮作女子,还要扮作美艳动人的女子。”   二月红不解:“那是为何?”   “都说霍家‘七香阁’盛产美女,二爷扮作七香阁女弟子,而我,则是二爷的护花使者。”张启山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七”字的名牌。   二月红见此名牌,愣了一下,这“七”字名牌乃九族中排行第七的霍家子弟随身之物。霍家擅长收集各类情报,为梁氏一族推翻旧王朝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助力,建国之后,霍氏一族更是成为先帝掌控天下的重要耳目,为使他们方便行事,先帝甚至赐予霍家族人极大的通行权——只凭名牌便可在全国各地自由出入,不受任何关卡限制。   但这名牌只限霍家子弟使用,却没想到,张启山手中竟也有一块,二月红不禁有些怀疑,张启山何时与霍家交情如此之好了?   张启山似是看出他心中疑虑,解释道:“这一块,是我上次见到霍当家的时候,随手顺过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二月红看着他,强忍嘴角抽搐,他虽早就知道张启山看似道貌岸然,实则城府极深,为达目的也会不择手段,却不知道他能阴险至此。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子笑声:“我道那名牌去了何处,却原来是被佛爷借走了。”   两人循声望去,却是霍氏当家霍锦惜含笑而来。   二月红忙与她见礼,没想到竟会在此时遇见她,不由微微脸热,自己都替张启山觉得尴尬。   张启山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尴尬之意,笑着冲霍锦惜招了招手:“霍当家的,真巧。”   “不巧,我是特意来城外接应二位的。”霍锦惜看了看他手中名牌,说道,“若是知道佛爷手中有我霍家名牌,我就不来了。只不过可惜,这名牌落入佛爷手中,却是不能用。”   张启山不解道:“为何不能用?”   “佛爷可用手指擦拭一下名牌。”   张启山依言用指腹擦拭了一下,发现那名牌上的字迹随即变得模糊起来。   霍锦惜笑道:“先帝既然赐予我霍家如此大的自由度,我霍家自当谨慎使用,不可轻易为外人盗。每一个霍家人,随身只有一块名牌,每隔几日便要以自身血液描摹,才能保证名牌字迹不褪,他人盗取是没有用的。”   张启山听了,赞叹道:“原来如此,霍当家好手段,我这雕虫小技,在霍当家眼里算是班门弄斧了。”   霍锦惜不再与他客套,转了话题道:“不过佛爷之前所说乔装之事,正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二爷天生丽质,扮作女子应当不会出错;至于佛爷,护花使者不适合您,京城内外见过佛爷的人多不胜数,再加上城门口就贴着您的画像,要认出您来并不难。”   张启山皱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霍锦惜打开随身包袱道:“出来得急,带的东西不多,我只能将佛爷仪容稍加掩饰,只要不正面细看,应当不会轻易被认出来。”   她顿了顿,又道:“我雇了一辆马车,届时佛爷与二爷坐于马车之内,其余事情,皆由我来应付。”   张启山问道:“你打算将我扮作什么身份?”   霍锦惜看了两人一眼,掩嘴笑道:“既然二爷是我七香阁的姑娘,佛爷自然便是二爷的恩客了。” 第13章 :初吻   秋日午后,烈日当空。   虽已过了最炎热的时节,但京城之地多日未曾下雨,天气仍十分闷热。   一名年轻的副将带着一队士兵在城门口巡逻盘查,长时间在烈日下曝晒,让他闷出了一身臭汗,心情自然焦躁无比。   此时,他看见一辆豪华马车缓缓向城门口驶来,驾车的是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车夫,而车夫身旁却坐着一名美貌女子,这不协调的搭配让他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   “停车停车!”副将语气不耐地将马车拦了下来,问道,“车上何人?”   车夫喝道:“大胆!连我家贺老爷的车驾也敢阻拦?”   那副将冷笑一声:“我不认识什么贺老爷,只知道我们黑背六爷。”   车夫还欲同他争吵,坐在一旁的美貌女子伸手制止了他,转而对副将笑道:“这位军爷,可否行个方便?”   她说着,将手中“七”字名牌递了过去。   副将接过看了看,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原来是七香阁的人。”他又仔细将女子打量了一番,试探道,“我看姑娘气度不凡,难道是七香阁总舵的……霍当家?”   “军爷好眼力。”霍锦惜笑了笑,随即与他话起了家常,“瞧这日头晒得,军爷们也是辛苦。”   “咳,应该的,应该的。”副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对了,你们六爷呢?”霍锦惜四处张望。   副将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才凑近霍锦惜,压低声音道:“霍当家的,不瞒您说,我们六爷每到饭点必须……按时回府。”   霍锦惜露出了然的笑容:“原来如此,我那六嫂可真是驭夫有方啊。”   那副将先是有些意外,随即他明白过来,黑背老六是出了名的妻管严,这在整个帝国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霍锦惜身为九族之人,知晓内情也不奇怪,当下笑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霍当家的。”   车内张启山与二月红默默对视了一眼,黑背老六惧内虽不是秘密,但因为他多年来一直驻军在偏远封地,与各大家族联系甚少,所以关于“每日饭点必须回家陪夫人吃饭”这样的小事,知道的人还真是不多,恐怕也只有像七香阁这样的地方才能收集到如此细微的情报了。   而霍锦惜选在午后进城,显然是早就算好了黑背老六这个时候必然不会出现在城门口,也就不会与他们正面对上。   马车外那副将对于九族之间的关系并不太了解,见霍锦惜一口道出黑背老六回家的原因,又十分亲昵地称呼六夫人为“六嫂”,以为她与六爷一家关系亲密,言谈间自然又多了几分客气。   但客气归客气,该做的正事还是得做。他朝霍锦惜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霍当家的,咱虽然是自己人,但这流程……还是得走一走,希望您见谅。”   霍锦惜一副十分配合的模样,笑道:“军爷,我这车里坐的是我们七香阁的一位姑娘,这姑娘不懂规矩,半月前被恩主花一千两银子包了场子,竟连夜跟着恩主出城游玩去了,我这也是没法子,只好亲自将这姑娘与恩主老爷一起请回来。”   她话说得委婉,但知道点内情的人都听得出她话外之音——如果只是普通的出城游玩,自然不需要霍当家亲自去接,必定是这姑娘存了远走高飞的心思,坏了七香阁的规矩,才会惊动霍当家。   那副将跟着黑背军初来京城,对七香阁总舵的姑娘也不熟,不禁有些好奇,能让恩主花一千两银子包场,想必这姑娘已经到了美若天仙的地步了吧?这般想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欲掀车帘。   马车内张启山与二月红一直在凝神注意车外动静,听那士兵欲掀车帘,张启山一个翻身便将二月红压在了身下。   二月红虽有心理准备,但张启山动作太快,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敲在席垫上,随即无意识地抬了抬头,两人的嘴唇便不经意地轻触了一下。   两人皆是一怔。   数日前那一次从喂血演变成为亲吻的血媒之术,突然在张启山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浮现了出来,那种如痴如醉的酥麻感,如电流般瞬间麻痹了他的全部理智,他的眼瞳变得幽暗深邃,沉睡已久的欲望如猛虎一般破笼而出,下一刻,他便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住了二月红的唇。   二月红在看到张启山眼神变化的刹那,便已有所感应,他似乎猜到了张启山接下来会做什么,但是他没有任何表示,或者说,他根本来不及有所表示,因为张启山落下的这一吻显得如此自然,仿佛老夫老妻之间做过了无数次的亲昵举动,熟悉得让他有些恍惚。   随即,他被“老夫老妻”的这个比喻寒了一下。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错觉罢了,同时他对自己竟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感到惊讶,以至于他又恍然失神了片刻,而这样的失神,在张启山看来却像是一种默许,于是他闭上了眼睛,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于是掀开了车帘的那名副将,看到的便是两人如胶似漆般激吻的画面。   从他这个角度,无法看清两人的脸,只看见二月红散落在席垫上的长发,如瀑布般黑亮柔顺,引人遐想。   同样的画面,也落入了霍锦惜的眼中。她微微张嘴,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她便不动神色地将自己的情绪掩藏了下去。   片刻之后,霍锦惜伸手将车帘放了下来,对一脸意犹未尽的副将笑道:“这位军爷,还有什么问题吗?”   “咳,”副将自知有些失态,赔笑道,“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您是说我们朱儿姑娘吗?”   “原来她叫朱儿。”副将单是回想起那一头长发,就有些心痒难耐。   霍锦惜朝他暧昧地笑了笑:“军爷若是有意,改日来我们七香阁捧个场,我定叫朱儿出来,亲自款待军爷。”   “一定,一定。”副将听得心花怒放,立即让开道来,恭送道,“霍当家慢走。”   霍锦惜朝他点头致谢,马车便顺利通过了城门。   待马车走得远了,二月红在张启山后背轻拍了两下,张启山这才醒过神来,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二月红,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二月红平静地看着他:“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么?”   “既是演戏,自然要演得逼真一些。”张启山眼瞳中幽深之色逐渐褪去,答得面不改色。   二月红挑了挑眉,他虽知道此人十分擅长伪装,但对于这样恬不知耻的回答,他也是无话可说。   沉默了片刻之后,二月红坐起身来,拔掉了头上女子使用的发簪,理了理被弄乱了的衣裳,随口问道:“佛爷,这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全帝国都知道张大佛爷不近女色,活得像个苦行僧,所以二月红这般问,他倒也不以为忤。   张启山想了想,说道:“如果不算你主动吻我的那一次,这应该算是第一次吧。”   二月红扶额纠正:“那一次不算。”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张启山摊了摊手,“总之我假的初吻和真的初吻都已经被二爷夺走了,二爷可要对我负责。”   二月红牵了牵嘴角:“别的责任我怕是负不起,不过看在佛爷光棍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亲自帮佛爷物色个好媳妇罢。”   张启山原也只是玩笑话随口一说,没想到二月红又把话题扯到他的终身大事上来了,无奈笑道:“二爷,以前你总操心我的亲事,我可以理解,但如今你同我一样,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就不必再惦记着张罗我的亲事了吧?”   二月红听了这话,垂下眼眸,沉默了下来。   张启山这才意识到自己戳中了二月红的伤心事,忙道:“方才是我说了胡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二月红却抬眸看向他,幽幽问道:“佛爷,我只是在想,您迟迟不愿婚配,是否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   张启山噎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他正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忽听马车外霍锦惜道:“佛爷,二爷,我们到了。”   马车停在了七香阁总舵后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外。   二月红跟着张启山登下马车的时候,发现霍锦惜一直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脸上的表情暧昧不明。   他稍稍一想,便猜到以霍锦惜的精明,必定已然察觉到了什么。   当即他心下有些尴尬,转眼去看张启山,却见张启山似乎浑然不觉,也不知是真没有发现,还是假装没有发现。   既然张启山没有表态,他便也装作毫无所觉的模样,问道:“霍当家的,可否容我先换套衣裳?”   二月红身上女妆暂且不说,张启山一身土财主的装扮也甚是不妥,于是霍锦惜收起脸上的暧昧笑容,做了个手势道:“佛爷,二爷,请随我来。”   两人在霍锦惜的引导下进了内院一间客房,换了衣裳、洗去妆容,然后又随着霍锦惜向院中的假山走去,走得近了,便见到一座小巧精致的楼阁在假山之后若隐若现。   一名七香阁小厮正守在阁楼之外,见霍锦惜一行人到来,于是小步上前禀道:“当家的,狗五爷和齐八爷已经到了。”   霍锦惜点了点头,带着张启山与二月红进入阁楼,尚未登上楼去,便听阁楼上方传来争执声——   吴老狗道:“八爷,您不是自诩天下第一神算么,如今京城出了这么大件事儿,您怎么就没算到呢?”   齐铁嘴道:“我齐铁嘴向来只算眼前事,指点眼前路。天机若是泄露太多,是要折寿的。”   吴老狗讥笑道:“你就可劲儿地吹吧。你若是真能通晓天机,怎不算算自己还能活几年。”   齐铁嘴手中折扇一展:“所谓‘医者不自医’,我们算命的这一行也是有行规的。不过我有一句话劝五爷,别一天到晚跟一群狗呆一块,狗的寿命可不长,当心被传染。”   楼下三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这吴老狗和齐铁嘴都算是好脾气、易相处的人,但不知为何,这两人只要一碰面,就非要奚落对方几句不可,否则就浑身难受。   两人又吵了几句,却听齐铁嘴话锋一转:“不过你说的这事儿,要真算起来,得赖霍当家的,她们七香阁不是号称耳目遍天下么,这陆家后人与黑背老六暗中勾结的事儿,她们居然会毫不知情?”   霍锦惜听了这话,再也按捺不住,疾步登上阁楼道:“齐老八,你与狗五爷抬杠归抬杠,拖我下水做什么。我七香阁里都是些姑娘家,耳目毕竟有限,黑背老六既然出自我九族,若是有心防范,我也是无可奈何,这怎能全部归罪于我呢?”   张启山眼见这三人即将争吵起来,忙赶上前安抚道:“诸位,这件事,最大的责任在我,是我与二爷中计在先,才让陆家与黑背老六有了可趁之机。但事已至此,追究责任意义不大,我们不妨先商讨如何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如何?” 第14章 :夜探   齐铁嘴与吴老狗见是张启山,忙起身与他见礼。既然张启山主动揽下责任,他俩一时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齐铁嘴沉默了片刻,说道:“佛爷,您与二爷能平安回来,便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如今京城里形势不容乐观,您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张启山看向霍锦惜:“眼下九族间各是什么情况?”   霍锦惜道:“六爷随陆氏起兵作乱已成事实;四爷远在北疆,鞭长莫及;五爷和八爷听得风声便早早抽身避祸;九爷陪着皇上身陷宫中,我之前布在宫内的眼线皆被拔除,也不知他们现下安危如何;至于三爷……却是不知作何立场。”   张启山皱了皱眉:“黑背军封城数日,朝堂之上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三爷竟尚未表态?”   霍锦惜叹了口气:“自宫变以来,三爷一连数日称病不上朝,躲在府内谢绝见客,便是我们九族之人,也一概拒之门外。”   张启山见她一脸无奈,料想她已在半截李那儿吃了闭门羹,于是转头看向齐铁嘴:“老八,李三爷那儿,恐怕得劳烦你亲自去一趟了。”   齐铁嘴指着自己的鼻子:“让我去?不是吧,佛爷,我跟李三爷不熟,更何况他可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阴晴不定,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您竟舍得让我去送死?”   张启山却不吃他那一套,淡淡道:“八爷真会说笑,谁不知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死人都能被你说活过来,更何况是区区一位李三爷?”   齐铁嘴见张启山主意已定,也不敢再推脱,于是道:“佛爷让我去,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跑这一趟了。不过佛爷,我得跟狗五爷借狗一用。”   吴老狗闻言一怔,下意识抱住自己怀中那只温顺小狗,问道:“借我的狗做什么?”   齐铁嘴咧嘴一笑:“壮胆。”   这日傍晚,吴老狗与齐铁嘴一同站在了李府门外。   齐铁嘴递上拜帖,待那守门小厮进去通报之后,转头对吴老狗道:“五爷,我只说借你家狗一用,你巴巴地跟过来做什么?”   吴老狗瞥了他一眼:“以你的人品,我不太放心直接把狗交给你,还是我在旁盯着比较放心。”   齐铁嘴哼笑了一声,嘀咕道:“区区一只狗罢了,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正说间,那小厮出来道:“不好意思,我家老爷有恙在身,不方便见客,还请二位爷回吧。”   齐铁嘴伸出手,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说道:“不见也罢。不过还请这位小哥转告你们家老爷,天快黑了,世道不太平啊,切记防火防盗防畜生。”   吴老狗拢着袖子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嘴角抽了抽,瞪了齐铁嘴一眼。   那小厮不明所以,谢过齐铁嘴,便又转身进去了。   齐铁嘴与吴老狗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依然悠闲地站在门外,有一句没一句地抬着杠。   过了片刻,府院之内传出丧心病狂的狗吠声,以及婴孩响亮的啼哭声。   那小厮又气喘吁吁地跑出来道:“两位爷,我家老爷说,‘没看好自家畜生的,赶紧进来认领’。”   吴老狗再次听到“畜生”二字,嘴角又是一抽,而身旁的齐铁嘴则哈哈一笑,手中折扇一展,率先抬脚踏进门去。   两人随那小厮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终于在一处宽敞的庭院中望见了端坐于竹椅之上的半截李。   这半截李早年从军时曾被敌军俘虏,严刑拷打之下被废去了双腿,虽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来,却从此性情大变,行事手段狠辣残忍,更是对刑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钻研各种稀奇古怪的刑罚为乐。   是以先帝登基之后,便将他任命为刑部尚书,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此刻半截李怀中正抱着一名尚在襁褓中大声啼哭的婴孩,有些笨拙地哄着他,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慈父表情,让人几乎无法将他与传闻中心狠手辣的李尚书联系起来。   在他身侧不远处,几名家仆手持棍棒,将一只恶犬团团围住,恶犬目露凶光,狂吠不止,以至于那些家仆没有一个敢主动出击。   半截李见吴老狗出现,便指着那只恶犬道:“姓吴的,赶紧把你家畜生带回去!若是吓坏了我儿子,别怪我日后翻脸不留情!”   吴老狗没有接话,只是抬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那恶犬便突然安静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回到主人身旁,温顺之态与方才简直判若两狗。   吴老狗轻轻拍了拍那只狗的脑袋,对旁人道:“你们不要总是‘畜生’、‘畜生’地叫,这是个温顺的小姑娘,平日里害羞得很。”   半截李挑起眼角:“如此说来,它果真是得了你的指示,才会闯入我府内放肆了?”   “三爷言重了,”齐铁嘴笑着出来打圆场,“三爷您一直关着门拒不见客,我们也只能想些旁门左道的法子了不是?”   半截李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们急着见我是为了何事,我只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时间到了,立即走人。”   吴老狗将那只狗抱入怀中,然后往一旁的石凳子上一坐,接过小厮递上来的茶盘,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起来,仿佛接下来的事情,与他再没有半点关系。   齐铁嘴习惯性地摇了摇手中折扇,却不直奔主题,只是笑道:“听闻三爷一月前喜得贵子,齐某当时琐事缠身,未能亲自前来道贺,还望三爷海涵。”   半截李笑了一声:“八爷虽未亲至,厚礼却是不曾落下,李某也不是小气之人,怎会因此记恨八爷。”   齐铁嘴摆手道:“礼数皆是虚的,人情却是真。我见小公子模样讨喜,也算有缘,便在此为他卜上一卦,如何?”   半截李看了他一眼,有些心动。齐铁嘴从不轻易给人算卦,但只要从他口中出来的,十有八九都会应验。但眼下自己立场微妙,齐铁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只怕他会信口开河,蒙骗自己。   齐铁嘴看出他心中所虑,指天发誓道:“我齐铁嘴就算再如何不着调,也不至于亲手砸了自家招牌。我若有一句算得不准,三爷日后尽管来找我算账。”   半截李皮笑肉不笑:“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他顿了顿,道,“既如此,我便信你一次。”   齐铁嘴于是上前一步,细细将那婴孩打量了一番,又执起他一只小手,轻轻抚摸其掌纹,再低头掐算了一番,然后对半截李道:“恭喜三爷,小公子天生福相,如无人祸,应能活到八十高龄。”   半截李心中一喜,脱口道:“此话当真?”随即,他察觉到齐铁嘴话里有话,皱眉问道:“你方才说……人祸?”   “不错,”齐铁嘴点了点头,“小公子虽命格富贵,却有两次人祸劫难,一次在他满周岁之前,另一次,则在而立之年。”   第二次时隔太久,半截李暂无暇理会,他听闻自己儿子在满周岁之前会有一场人祸,急急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有可能会早夭?”   “会不会早夭,需看人为造化。”齐铁嘴低眉顺眼地卖弄玄虚。   半截李盯着他看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已冷了几分:“齐八爷,有什么话,你直说了罢。”   齐铁嘴徐徐开口道:“别人都道三爷薄情,却不知三爷内心至情至性,否则也不会顶着世俗偏见,定要给寡嫂一个名分,也不会为保小公子一世平安,不顾九族大义,甘愿退出朝堂纷争。”   半截李眉心跳了跳,没有说话。齐铁嘴这两句话虽是点到即止,却不偏不倚地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沉默半晌之后,他才叹声道:“我半截李在他人眼中,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甚至连我自己,也曾经这么认为,所以我不担心自己会不得好死,因为我根本不怕死。但自从得了这孩子,他便成了我避之不去的软肋,我虽不惧生死,却不允许别人对我儿下手。为能保他一世平安,我只能尽可能让李氏一族长久不衰,不论皇权落入谁手,我都不能牵连进去。”   齐铁嘴摇头叹道:“三爷,您想在此次宫变之中保持中立,这只是您一厢情愿的想法。如今新旧势力如同水火,朝中众臣非友即敌,他们又如何能容你置身事外?更何况——三爷您或许不知,那陆逞之子陆建勋,与您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半截李脸色微变:“此话怎讲?”   “您可还记得,六年前病死狱中的前户部尚书郑寅?郑寅下狱虽是先帝之意,但却是死于您手中,事后郑夫人悲痛欲绝,迫其女儿郑旖同她一道赴死。而这郑家小姐,从小便有一位指腹为婚的夫婿,便是陆建勋。虽说陆郑两家定亲之后因政见相左而渐行渐远,但两家小辈却是青梅竹马,私定了终身的。”   半截李听了这段秘闻,垂下眼眸,目光逐渐阴晦。   ----------------------------   是夜,二月红换了一身玄色夜行衣,施展轻功悄然落于宫门之外。   暮色沉沉,仿佛无边无际的漆黑暗流自天空倾泻而下,渗入重重宫墙,漫上金銮玉瓦,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森冷意味。   二月红略一提气,避过宫门侍卫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潜入宫内,他越是靠近皇帝寝殿,便越能清晰地感应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息,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巨兽,隐匿在黑暗之中,随时可能发起致命一击。   二月红不敢有丝毫大意,将全身气息收敛至最低,才缓缓移动脚步,靠近寝殿内围。   不出他所料,寝殿四周皆是层层把守的士兵,守卫森严,已然将年幼的皇帝软禁多日。   二月红扫了扫四周,微微蹙起了眉心。   陆氏虽有黑背大军做外援,但以陆建勋缜密的谋划作风,应不至于仅仅依靠这支叛军便指望一举成事,面对大半个九族势力,他应当还留有后手。   但这后手藏得太深,二月红一时间猜测不透。   他思忖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入殿一探,于是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内息,在空气中凝练出一道肉眼无法识别的微弱气劲,朝着殿门的方向遥射而去。   眼看那道气劲即将触及殿门,忽听“噼啪”一声爆裂,瞬间迸出一道火光,很快将那道气劲焚烧殆尽。   同一时刻,二月红耳边炸开一记闷雷,震得他气血翻涌,头晕目眩。   他微微晃了晃身子,勉强定住心神,却是脏腑已伤,只觉喉头一甜,一道血迹自嘴角蔓延开来。 第15章 :幻境   皇宫之外,一支夜行军队兵分四路,悄无声息地包围了皇宫各大出口,却是偃旗息鼓,按兵不动。   而在皇宫正门之外,张启山、齐铁嘴、吴老狗及霍锦惜四人站在夜色中,面色凝重。   一只灰鸽自高空骤然而降,拍打着翅膀落在了霍锦惜的肩膀上。   霍锦惜取下灰鸽爪上绑着的字条,那灰鸽便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不见。   “李三爷得手了,”霍锦惜看了一眼字条,然后揉碎于掌心,说道,“六夫人已被接入三爷府中。”   张启山点了点头:“虽有些对不住六夫人,但眼下,也唯有此途了。”   突然之间,四人似有所触动,不约而同地捂着心口的位置,面露疑色。   “二爷出事了?”齐铁嘴下意识便掐指要算。   张启山面色最是难看,低声道:“二爷遇袭,腑脏受损,我立即前去接应,你们按原计划行事。”   “哎,佛……”齐铁嘴尚未算出个所以然来,便见张启山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他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又看了看剩下的两位同伴:“这什么情况?我还没算呢,佛爷是怎么知道二爷腑脏受损的?你们知道么?”   吴老狗与霍锦惜默默对视了一眼,半晌,霍锦惜才幽幽道:“我们九族之人体内混有二爷血液,是以对二爷安危多少有所感应,但却不曾听说有谁能像佛爷那般敏锐……”   说罢,她抬头望向张启山消失的尽头,若有所思地眯起了双眼。   其实有些话,她并未说尽。根据她所掌握的情报,早在几年之前,也曾有人表现出超越众人的感应力,那人便是二月红的弟子陈皮。但陈皮被远调北疆多年,与其他各族甚少往来,关于他的消息,也便渐渐少了。   如今张启山与二月红去了一趟北疆,回来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再加上张启山这超越常人的感应力……   霍锦惜倒是很想让齐铁嘴算一算,他们在北疆究竟发生了何事。但齐铁嘴的嘴巴不牢靠,她不希望因为此事而得罪了那两人。   ——   一阵强烈的晕眩过后,二月红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事物变了。   宫墙没有了,寝殿没有了,就连把守殿门以及来回巡逻的士兵也全都消失不见了。笼罩在他周身的,只有漫天迷雾,伸手不见五指。   二月红强忍着体内腑脏受伤带来的阵阵余痛,敛下眉目,尽可能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猜想,自己或许是陷入了某个幻境,而幻境的缔造者,显然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   “二爷。”耳边传来女子轻唤。   二月红蓦地一震,这声音太过熟悉,仿佛记忆中每每在身畔响起,耳鬓厮磨般的亲昵。   他转过头循声望去,便看见丫头身着淡青色长袍,缓步从黑暗的迷雾中现出身形,望着他温婉浅笑。   “丫头……”他听见自己微微哽咽了的声音。   “二爷,多年未见,身体可还好?”丫头的笑容中掩藏不住淡淡的愁绪,欲语还休,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二月红低低答了一个字。   “二爷,为何不过来?”丫头问。   “因为,我想好好看一看你。”二月红的视线一直在丫头身上留恋不去,却不曾上前一步,眼中悲伤难抑。   丫头笑了一下:“二爷,许久不见,您不问问我过得可好?不想抱抱我吗?”   “想。”二月红顿了顿,“但是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的丫头。”   丫头脸上笑容一滞:“二爷,您说什么?”   二月红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然后垂下眼眸,微微躬身:“还请前辈,现出真身。”   丫头终于敛去了笑容:“我扮得不像么?”   “像,”二月红答道,“与我记忆中的夫人一模一样。”   “那为何我扮作她的魂魄,你却能一眼识破?”   二月红温顺答道:“前辈恐怕是看见了我脑海中记忆的画面,所以依样画葫芦地制造出丫头的模样。然而前辈却不知,我记忆中丫头的模样,原本便是假的。”   “哦?”对方微微挑眉,显然有些意外。   二月红的目光透过对方,渐渐渺远起来:“我的丫头,其实长得不算漂亮,声音也不那么动听。但于我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伪装成她的模样。”   对方这才真正吃惊了:“你居然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有何不可呢?”二月红轻轻扬了一下嘴角,看着对方的目光,像在看一只跳梁小丑,“丫头是我此生唯一的软肋,既然如此,我必然不会让这软肋任人拿捏。”   对方的身形渐渐发生变换,片刻之后,便化作一名青衫男子的模样,面容看起来还算年轻,但眉宇间的沧桑却像是沉淀了千年。   他只是略抬了抬手,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席卷而来,瞬间将二月红的身体凌空掼了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激怒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青衫男子缓缓说道。   ——   张启山没有二月红那出神入化的轻功,所以他一入宫门,便惊动了宫内侍卫。   就在张启山准备大开杀戒之际,陆建勋带着一群弓箭手,悠然出现在阁楼之上,似乎对于他们今晚的夜袭早有准备。   “佛爷,别来无恙啊。”陆建勋朝他遥遥拱手,露出有恃无恐的笑容。   张启山眯起眼睛看着他:“陆建勋,你逃得倒是快。”   陆建勋知道他指的是当日在北疆时,陈皮与他决斗,自己见苗头不对,便弃陈皮而去的事。   “留得青山罢了。”陆建勋不以为忤,“若非如此,当年我便随先父而去了。”   张启山没有再嘲讽他,事实上他觉得陆建勋做得不算错,谋大事者,当不拘小节,这一点他俩倒是有些相似,只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他沉默片刻,问道:“二月红怎么样了?”   “二爷么,自有贵客招待他。”   陆建勋说得十分神秘,张启山心头不安却愈发强烈:“贵客?什么贵客?”   陆建勋微微笑道:“如果你愿意将你手中那枚钥匙交出来,我或许可以给你一些提示。”   张启山眸色一沉,陆氏恐怕已经得到皇上手中的那枚保管传国玉玺的钥匙了,也不知皇上如今是否安好。   陆建勋似是看出他心中所虑,于是笑得越发张扬:“或者,你可以二选一,保二爷,或是保皇上?”   张启山突然有所触动,多年之前,他也曾遇到过类似的选择题,太子与丫头同时危在旦夕,而鹿活草只有一株,最终,他选择了保太子,而狠心将二月红拒之门外。   虽然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他不后悔,即便事后二月红与他有隙,渐行渐远,他也不能后悔。   但如今,同样的选择题摆在他面前时,他却不能再重蹈覆辙,因为,他才是掌握主导权的那一方。   张启山不再答话,长臂一展,便有一把黑金古刀落入掌心。   抬眸间,刀刃遥指阁楼,散发出炽烈嗜血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要战便战,奉陪到底!   ——   二月红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吐出一口血水。   体内的伤势又加重了,他无奈地想,但这些都是内伤,他的血液治愈不了。   “你且住手,”黑暗中传来急促而粗嘎的声音,只见一名矮胖男子从迷雾中奔了出来,对青衫男子叫道,“再打下去,他可就死了,死人是很难吃的!”   青衫男子瞥了他一眼:“别老想着吃。”   矮胖男子道:“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带了点仙气儿的,不吃多可惜。”   青衫男子冷笑一声:“不过是个血液里沾了点仙气的普通人罢了,吃了对你也不见得有多大助益。”   “但也不是什么坏事吧,”矮胖男子朝着二月红的方向伸长了脖子嗅了嗅,然后一脸憧憬地道:“我猜那仙气儿的主人,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貌仙子。”   二月红一边调理内息,一边分神听那两人交谈,见那矮胖男子三句不离一个“吃”字,不禁心中疑惑——他所谓的“吃”,真是自己理解的那个“吃”?他们究竟是何来历?   他正想得出神,却见那矮胖男子一脸猥琐地跑到他身旁,伏在地上嗅了嗅血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陶醉,最后干脆直接趴下去用舌头舔,发出十分不雅的声音,看得二月红有些反胃。   不消片刻,地上的血迹便被舔得干干净净,然而舔上了瘾的矮胖男子仍是不觉满足,开始往二月红面前凑。   二月红皱着眉头闪避了一下。   “你很嫌弃我?”矮胖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二月红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猜得不错,这名矮胖男子的能耐或许并不比那青衫男子弱。   只见那矮胖男子突然拍手笑了起来:“这眼神好,我最喜欢别人对我又讨厌又害怕的眼神了。小乖乖,站着别动,让我舔一口,一口就好。”   说罢,他伸出两手禁锢住二月红的身子,张开散发着腥臭气味的血盆大口,吐着满是倒刺的粗糙舌头,便要往二月红脸上舔去。 第16章 :凶兽   这矮胖男子虽然长了两排又圆又钝的牙齿,却有着一条柔软灵活的舌头,舌头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倒刺,要是真被他舔上一口,恐怕半张脸都会变得血肉模糊。   二月红自然不会蠢到站在原地任他鱼肉,奈何自己伤势过重,体力透支,早已无力反抗。   眼看自己大限将至,忽听“铿”的一声钝响,一把大刀横亘在眼前,刀刃抵上对方舌面,密密麻麻的倒刺依次划过,刮擦出令人牙酸脑胀的磨音。   二月红定睛一看,却见张启山手持一把黑金古刀,挡在了自己与那矮胖男子之间。   此刻的张启山,满身浴血,杀伐之气锐不可当,二月红几乎可以想见,张启山是靠着怎样的蛮力一路杀进宫来的。   这原本是他们营救计划中的下下之策,然而张启山为了救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为艰难也最为冒险的一条路。   他定定望着张启山的背影,没有说话,紧绷的神经却渐渐松弛了下来。不知为何,他对张启山很有信心,只要张启山来了,他便没那么容易死。   那矮胖男子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美味即将入口,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当下十分不悦,低低咆哮了一声,正要扑上去咬他,却突然被自己的同伴喝止。   之前青衫男子一直站在远处,神情漠然地看着矮胖男子戏弄二月红,然而当张启山出现的那一瞬,他的眉心微微耸动了一下,抬起头警惕地扫了扫四周,然后又将视线落回到张启山身上,露出了探究的目光。   矮胖男子显然不太乐意同伴的插手,转过头瞪着青衫男子。青衫男子却不睬他,只是看着张启山:“你是什么人?”   张启山警惕地眯了眯眼,没有回答。   青衫男子又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张启山道:“看见了,便进来了。”   青衫男子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这一方幻境是他亲自设下的,幻境之外还设有保护结界,能将幻境之内的事物全部隔绝开来,结界外的人根本无法触及边缘。然而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男子,却轻而易举地闯了进来。   他细细将张启山打量了一番,再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张启山不再与他兜圈子,淡淡道:“在下张启山。”   “九族之首,人称‘张大佛爷’的张启山?”青衫男子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张启山挑了挑眉:“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的名字么……”青衫男子思考了片刻,摊了摊手,似笑非笑,“我还没想好,我应该叫什么名字……才不会吓到你。”   张启山感受到对方的轻视,眼中透出了杀意。   矮胖男子很不耐烦听两人文绉绉地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道:“姓陆那小子说,另一把钥匙在张启山手中,既然你说你是张启山,那就赶快将钥匙交出来。”   张启山将视线落回到矮胖男子身上:“凭什么,你认为我会乖乖交出来?”   “你爷爷我的耐心可不大好。”矮胖男子说罢,已率先出手。   这一次,青衫男子没有再阻挠,而是双手抱臂站在远处观战,幽幽提醒自己的同伴:“钥匙尚未到手,记得留他一口气。”   同样在旁观战的,还有二月红。   之前张启山与青衫男子对话之际,他便预感到双方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战,于是捂着伤口默默退出一段距离,潜心调息,尽可能提升自己的状态,不至于成为张启山的累赘。   矮胖男子虽然体态臃肿,行动却十分迅捷,当他认真发起进攻时,简直快如闪电。   而面对招招凌厉的攻势,张启山竟也毫不露怯,每一招都被他硬碰硬地挡了回去。   短短数息之后,两人已交手了十几个回合,谁也没有占得上风。   青衫男子看到这里,眯了眯眼,面露疑色。   矮胖男子更是恼羞成怒,仰天长啸一声,蓄力发起最猛烈的一击。   “等……”青衫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来不及说出口,因为他那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同伴早已将他之前的提醒抛到了九霄云外。   二月红早就猜到这两人并非等闲之辈,担忧张启山会有性命之虞,见对方恼怒之下不再留情,心中咯噔一下,闭上眼睛不忍再看,随即耳边传来“喀喀”两声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定睛看时,却发现一击之后,两人背向而立,皆是一动不动,陷入了沉寂。   矮胖男子低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残缺的左臂,脸上没有什么痛楚,却震惊到了极点。   而在他的身后,张启山手中捏着淌着黏稠血液的半条臂膀,站立的身姿因粗重的喘息而上下起伏。   他那不知何时被撕开的衣袍,露出了大半个背部,只见黑色的图腾渐渐从他脊背的皮肤之下显现出来,散发出凛冽的寒气,笼罩在他的上空,俯瞰着周边众人,仿佛一只刚刚苏醒的巨兽,意犹未尽地舔着獠牙,伺机再战。   二月红看得目瞪口呆。与张启山相识这么多年,他从不知道张启山背上竟会藏着穷奇图腾,更从未见过那图腾幻化成巨兽的模样,与张启山合而为一。这样的张启山,让他感到很陌生。   张启山似乎感应到了二月红的目光,微微侧头遥望过来,眸中寒光未褪,却揉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意味。   但很快对方便收回了视线,只留下沉默的背影,让二月红恍惚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的四目相接,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啪!啪!啪!”场间传来突兀的掌声。   青衫男子一边拍掌一边笑道:“原来是遇上老朋友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矮胖男子似乎渐渐冷静了下来,看了张启山一眼,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变成这副模样,都没认出来,不过臭脾气还是一点没变……刚才不过是我大意罢了。”   青衫男子毫不客气地拆他台:“即便没有大意,你也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吧,饕餮。”   “梼杌,有本事你自己跟他打,少在那里说风凉话。”   饕餮?梼杌?二月红乍听见这两个名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人并非寻常人类,却不曾料到,他们竟是四大凶兽中的饕餮与梼杌。   随即,他的视线落在远处张启山的背影上,此时他背部的图腾已然淡去,重新隐匿在了肌肤之下,但方才那摄人心魄的黑色巨兽是那样的真实,而梼杌也亲口称呼他为“老朋友”……难道说,张启山体内竟藏着同为凶兽的穷奇?   恢复到常人状态的张启山,周身肃杀之气渐渐褪尽,然而望着梼杌的眼中依然留着敌意:“我体内确实藏着穷奇魂印,但我却不是你们的老朋友。”   梼杌哂然而笑:“你姓张,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东北张家,源自古老的猎兽族张氏一脉,严格说起来,我们应该是世仇。但你们这一支张氏族人却背叛了自己的祖先,与凶兽穷奇定下了百年契约,他助你们得到神力,你们则世代替他保管魂印,助他安度千年大劫——这笔交易,对你们双方都不算亏。”   张启山沉默了片刻,道:“我们东北张家,百年之前确实违背了祖训,与凶兽为伍,助长妖邪之气。但如今穷奇的魂印既然传入我手中,便应由我来决定它的归宿。”   梼杌挑了挑眉:“你想做什么?”   “按照当年的契约,穷奇魂印必须依附在我们张家后人的血脉中世代承传。我倒想看看,如果张氏一族的血脉断在了我这里,它还能何以为继。”   二月红听了这话,突然明白过来——难怪这么多年,张启山不近女色,更拒绝娶妻生子,竟是从一开始便存了断绝香火的念头!   梼杌却笑了起来:“小子,你太天真了。与穷奇立下的契约,可不是说毁便能毁的,你就不怕穷奇反噬?”   “穷奇大劫将至,近百年来,它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若非必要,不会频繁觉醒。”张启山神色淡漠地道,“如果它真打算反噬,我便就此了结自己的性命,大不了与它同归于尽。”   梼杌笑得双肩耸动:“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张家小子,你有那份决心,我原本该佩服你,但我还是要说,你太天真了,也太小瞧了穷奇的能为。不过,这一切与我无关,不论是穷奇被你坑了,还是你被穷奇反噬了,我都乐见其成。”   说罢,他转身要走。   饕餮叫住他道:“喂,老家伙,我们答应过陆家小子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梼杌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继承了穷奇的大部分力量,又得了那家伙体内仙人血液的加持,”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二月红一眼,“如果真打起来,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难道你有?”   饕餮看了看自己的断臂,默默揉了一下鼻子。   “陆家小子许诺给我们的东西,不过是钱与权罢了,要不要都无所谓。”话音未落,青衫男子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雾色之中。   饕餮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他走到张启山面前,伸出手道:“把胳膊还我,这具肉身是临时借来的,弄坏了可没法还。”   张启山默默将断臂递了过去。   饕餮接过断臂,往自己胳膊上一按,只听“咔擦”一声,胳膊便又完好如初地接了回去。   张启山有些无言以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扯断了饕餮的半条胳膊,但在对方看来,这不过是件小事。   真要打起来,饕餮虽没有胜算,但他也势必无法全身而退。更何况对方还有梼杌做后盾——但梼杌却丝毫没有参战的意思,寥寥数语便退出了战局,这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第17章 :变局   梼杌与饕餮一经离开,幻境便迅速消失。   白茫茫的迷雾消散开来,黑暗中露出了宫墙与寝殿的轮廓,以及那些在殿外值守巡逻的士兵。   很快,士兵们便发现了张启山与二月红的踪影,同时陆建勋也带着大批人马追踪而至,将两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二月红两度受创,支撑至今已是体力耗尽,向后趔趄了一步,便有一只手自后方扶住了他的腰际。   “还撑得住么?”张启山一边警惕戒备着四周敌情,一边低声询问。   “暂时还死不了,”二月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力不从心的笑容,“你不必管我,救驾要紧。”   张启山正要说话,却听包围圈外,陆建勋朗声道:“张启山,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困兽之斗比较好,就算你再如何神勇,要想保二月红性命无虞,怕是没那么容易,不如干脆一点,将钥匙交出来,或许我还能饶你们不死。”   张启山笑了笑:“陆建勋,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陆建勋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怔了一下:“奇怪什么?”   “你也不想想,我闯入宫中已有一段时间,你却直到现在才发现我的踪迹,这是何故?”   陆建勋皱了皱眉,之前在宫门口被张启山突围之后,他便立即带人追了上去,却在靠近皇帝寝殿之时,突然失去了对方的踪影,他们绕着寝殿来来回回搜寻了无数次,差点以为张启山已经离开了,此时张启山却又与二月红同时现了身。   此人凭空消失之后又凭空出现,实在有些蹊跷,只不过当时他抓人心切,倒也不曾细想,经张启山提醒,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张启山见他低眉不语,于是继续道:“之前你们寻不着我,是因为我无意间闯入了梼杌设下的结界,如今他与饕餮已离开,结界消失,你们自然便能瞧见我了。”   陆建勋脸色一变,脱口道:“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不可能!”   “想必他们离开之前并未与你打过招呼啊,”张启山啧啧摇头,“看来你请来的这两位外援,也不甚靠谱得很。”   陆建勋四下里看了看,脸上有些阴晴不定,他虽对张启山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梼杌与饕餮并不是他能够驾驭的人物,能争取到他们的协助已是不易,存在的变数也太多,确实令人不能放心。而今两人不见踪迹,二月红却还没有死,这不能不让他对张启山所说的话产生认同感。   再度望向张启山时,陆建勋的声音已经低沉了几分:“那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何突然离开?”   “自然是因为……”张启山故意卖了个关子,“我许给了他们更诱人的好处。”   二月红侧头看了张启山一眼,后者则嘴角噙笑,目光笃定地望着陆建勋,一派成竹在胸,悠然自得。   二月红心中暗叹,佛爷这一手挑拨离间当真是玩得出神入化。但那两位可是传说中的凶兽,他也不怕就此引火上身?   陆建勋果然已经乱了阵脚,口中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当初明明……”   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是一只保养得当的贵族女子的纤纤玉手。但此刻,这只手仿佛重若千钧,只轻轻一按,便让陆建勋停止了慌乱。   陆建勋转头见到这只手的主人,低眉敛目,恭敬垂手道:“姑母。”   此人正是多年前,伙同兄长陆逞政变失败而被先帝打入冷宫的陆贵妃,先帝顾念旧情,未废其封号,因此如今应称她为陆太妃。   多年的冷宫生涯,磨去了她身上柔美温婉的气息,却磨砺出了铁石般冷冽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   “建勋,”陆太妃淡淡开口,“哀家早就对你说过,靠人不如靠己,你却总是记不住。如今不过是对方寥寥数语,你便自乱阵脚,如何能成大事?”   陆建勋很快冷静了下来,低声道:“姑母教训得是。”   陆太妃不再搭理他,只是神色平静地注视着远处的张启山。   张启山出于礼节,略略躬身道:“臣,见过太妃娘娘。”   陆太妃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丝勉强算是笑意的表情:“张大将军,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客气。”   她称呼张启山为“大将军”,只因她失势前,张启山还只是个将军,而后她被打入冷宫,太子继位,张启山才登上了摄政王之位。   可以说,是张启山一手破坏了她与兄长多年的谋算,眼看皇权即将到手,却一夕之间,满盘皆输,不仅兄长身死、陆氏灭族,就连她自己,也是从万千宠爱跌入冷宫炼狱,这如何不教她恨。   多少个日夜,她每每思及此事,恨不能啖其骨血。但最终她挺了过来,她告诉自己,谋大事者,不能拘泥于个人恩怨,只要儿子还活着,她便永远还有翻身的机会。   是以,她一边对张启山恨得咬牙切齿,一边仍是温言细语循循善诱:“大将军,事已至此,哀家便开门见山地说了罢。只要你能交出另一枚钥匙,助我儿执英登上皇位,哀家向你保证,摄政王的位置,依然是你的,不会有任何改变。”   张启山沉默了片刻,叹息道:“看来,太妃娘娘还不够了解我。”   “怎么,不满足?”陆太妃眯了眯眼,随即了然一笑,“倒也是,现在这个小皇帝什么都不懂,势必事事听从于你。我儿执英年长些,有了自己的判断,自然不会任人摆布。”   张启山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冷冷看着陆太妃:“且不说我是如何想的,倒是太妃娘娘,难道不担心大皇子殿下日后登上皇位,不甘于被人摆布,包括自己的母亲么?”   “你——”陆太妃正要发作,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缓和了口气,幽幽道:“看来,大将军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那么哀家也便不再与你多费唇舌。来人。”   话音甫落,便见一名太监押着五花大绑的小皇帝走出了寝殿,一把匕首架在了小皇帝的脖子上,稍有一丝差池,便会要了小皇帝的命。   那小皇帝被折磨了这许多天,神色有些憔悴,虽然眼眶里含着眼泪,却愣是没有掉下来。他在望见张启山的时候,眸光蓦地亮了一下,动了动嘴皮子,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张启山料想陆太妃势必会走到这一步,却不曾想小皇帝会如此硬气,心中十分欣慰。   他与小皇帝对视了片刻,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将视线落回到陆太妃身上:“太妃娘娘,先帝没有对你们母子赶尽杀绝,便是顾念你们当初的那些情分,如今您又何苦将自己逼入绝境?”   “不入绝境,又如何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陆太妃淡淡道,“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哀家既已做了这个决定,便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张启山听了这话,反倒气定神闲了起来:“太妃娘娘能将自己性命押做赌注,却未必能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一同押上吧?”   陆太妃似乎早料到张启山会有此一问,神色镇定地道:“我儿执英,生性单纯善良,并未参与此事。他现在很安全,在大局未定之前,哀家是不会让他出现在你们眼前的。”   张启山笑了笑:“太妃娘娘所谓的安全之所,便是指黑背军的庇护吧?”   这一句,终于让陆太妃的神色有所触动:“你是如何知晓的?”随即她又镇定道,“是了,我们策反了黑背六爷,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你们势必也在暗中调查六爷。但是哀家劝你一句,六爷此人最大的软肋,便是太重情义。当年我兄长于他有恩,他若不还此恩,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安宁。”   张启山笑道:“太妃娘娘说得是,六爷此人,最重情义。但所谓情义,终究是情大过了义。”   陆太妃眉心一跳,立即警觉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启山遥遥望着她,但笑不语。   此时一名小太监张皇失措地奔了过来,在陆太妃面前跪下道:“娘娘,宫外传来消息,黑背军临阵倒戈了!”   陆太妃与陆建勋同时神色大变,脱口道:“怎么可能?!”   小太监道:“听说那刑部尚书李大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黑背六爷的夫人给擒了去,逼着六爷交出了兵权。”   “……这个不成事的!”陆太妃气得浑身发抖,随即又问:“我儿呢?”   “被……被六爷拿去……交换六夫人了。”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低。   也就是说,大皇子梁执英已经落入了半截李的手中。陆太妃眼瞳猛地收缩了一下,旋即转身给了陆建勋一个耳刮子,怒斥道:“都是你找的好帮手,一个两个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陆建勋也没有料到,前几日一直躲在府中装聋作哑的半截李,会冷不丁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此时被陆太妃抽了一记耳光,他自己心中也是憋屈恼火得很,却是只能捂着脸诺诺不敢言。   陆太妃失控了片刻,很快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捏紧了手中的丝帕,深吸一口气,再度望向张启山时,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张大佛爷,没想到多年之后,依然是哀家略逊一筹。说罢,你的条件是什么?”   她此时称呼张启山为“佛爷”,已是求和的姿态。但张启山知道,她求的不是自己的活路,而是她儿子梁执英的平安。   谁都有自己的死穴,就像黑背老六的死穴是他的夫人一样,陆太妃的死穴,便是她那视作心肝宝贝的独子。她之所以还能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求人姿态,是因为她已经做好了只身赴死的准备。   张启山沉默了片刻,说道:“大皇子殿下生性纯善,臣也相信,他并未直接参与此事。只要太妃娘娘命人护送皇上安全离开,臣可保大皇子殿下安度余生。”   陆太妃怔了一瞬,挑眉问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陆太妃犹豫了片刻,又问:“你敢当着众人的面发誓么?”   张启山毫不犹豫地抬起一手,指着上苍道:“我张启山,以张家祖辈的名义起誓,若有违此诺,永世不得超生。”   陆太妃还想说什么,陆建勋突然向小皇帝冲了过去,一把夺过那太监手中的匕首,并将他踹了开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当众人反应过来时,小皇帝已经落入了陆建勋手中。   陆太妃惊疑不定地问:“建勋,你这是做什么?”   陆建勋一边挟持着小皇帝后退,一边神色阴鸷地看着陆太妃:“姑母,你莫不是想要妥协了罢?您亲口教过侄儿的,靠人不如靠己,咱们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么?您为了您的儿子可以放弃一切,那侄儿的杀父之仇该怎么办,难道也这么算了?”   陆太妃想起自己惨死的兄长,以及陆氏满门,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倒是张启山开口道:“陆建勋,你以为你在这里与皇上同归于尽,便是为你父亲报仇了么?你虽杀了皇上,却也搭上了自己一条命,陆氏从此断了血脉,你以为你父亲就能瞑目?”   陆建勋思忖片刻,阴恻一笑:“你说得没错,我若就此死在这里,太不值当,不如就拿这小皇帝的命,换我一条生路如何?” 第18章 :寡情   陆建勋挟持着小皇帝一路退至宫门口,而上万兵马此刻正在宫门之外严阵以待。   陆建勋回头看向远远尾随而来的张启山等人,喝道:“让他们都撤走!否则,我现在就和小皇帝同归于尽!”   张启山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一只手,挥了挥。   宫门之外的兵马收到指令,开始有序地撤离,但九族之人却未敢走远,生怕再生变故。   张启山等到兵马撤尽之后,才道:“陆建勋,现在,你可以放了皇上了吧?”   陆建勋冷笑:“你当我是傻子么?我如果现在就放了小皇帝,你们怎会容我出城?”   “你想挟持皇上出城?”张启山眯了眯眼,“我不得不提醒你,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既不能伤皇上分毫,要一路挟他出城,只会让他变成你的累赘。”   陆建勋皱了皱眉,显然,张启山说得没错。   张启山继续道:“但只要你现在放了皇上,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平安无事地抵达城门口。”   “抵达城门口?”陆建勋反问了一句,“那城门以外呢?只要你们想抓我,随便哪道关卡都可以扣住我。”   张启山转头看向站在远处的霍锦惜:“霍当家的,麻烦你将名牌借他一用。”   霍锦惜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张启山的意思,于是十分爽快地将名牌抛向陆建勋,说道:“这是我的随身名牌,见牌如见我本人,城门守卫不会为难于你。”   张启山见陆建勋已接下名牌,于是道:“我们已经表达了我们的诚意,那么你呢?”   陆建勋想了想,道:“要我放了皇帝可以,但我手中不能没有筹码,否则你们随时可以反悔。”   张启山问道:“你要什么筹码?”   陆建勋的目光落在二月红身上:“二爷,可否麻烦你陪我走一遭?只要我能安全出城,我便放你离开。”   在场的九族之人异口同声道:“不可!”   陆建勋笑了起来:“听说九族之人饮了二月红的血,个个都对二月红唯命是从,看来传闻竟是真的。”   二月红此刻伤势并未轻减,见陆建勋点名拿他替换小皇帝,脸上的苍白之色反倒有所减退。   他一手捂着胸口,步履蹒跚地走到人前,张启山下意识地拦了他一下,面有忧色。   二月红轻轻挡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然后望向陆建勋道:“传言太过夸大其词,不过是九族同心罢了,否则,六爷又怎会弃暗投明?”   这简直是在信口胡言,就连站在一旁的黑背老六自己,也不禁老脸一红。然而这句话却不偏不倚地戳中了陆建勋的痛处,当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不待他发作,二月红继续道:“不过能让我代替皇上,倒也是我的荣幸。”他说着,朝着陆建勋的方向缓步走去,“陆建勋,说话可要算话,你若当真放了皇上,我便陪你出城又何妨。”   张启山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霍锦惜的名牌,落入他人手中便会失效,这个秘密二月红也是知道的,但他依然答应代替皇上做人质随陆建勋出城,想来也是无奈之举。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皇上毫发无伤,其他一切人事物,都可以牺牲。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也是张启山与二月红的共识。   在众目睽睽之下,二月红与小皇帝顺利完成了交换。   小皇帝一旦脱离陆建勋的掌控,便立即有一群內侍围上去嘘长问短,更有大批侍卫来到他周身,将他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小皇帝虽然受了一番惊吓,却没有像同龄的孩子那般扑到亲近之人身上哭泣,而是绷着一张小脸,默不作声地关注着场内二月红的安危。   只见陆建勋扣住二月红命门,对众人道:“你们最好不要跟过来,尤其是你——张启山,我见识过你的神力,如果你敢跟过来,我就算与二月红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张启山无奈苦笑:“二爷都在你手中了,我又怎敢对你如何?”   陆建勋见他示弱,于是得寸进尺道:“再给我一匹马,要跑得利索的快马。”   张启山依言命人牵来一匹马。   于是陆建勋便扣着二月红一同上了马,回头望了张启山一眼,嘲讽道:“佛爷,多谢了。”说罢,策马离去。   而张启山也当真如他自己所说,站在原地目送两人远去,丝毫没有要追的意思。   待陆建勋和二月红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中,张启山才领着众人向小皇帝下跪,口中道:“臣等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   小皇帝虽在之前的风波中心有余悸,但此刻也只能故作镇定,保持皇帝的威仪道:“众人平身。”   大家陆续站起身,唯有黑背老六伏地而跪,未曾抬头。   小皇帝不解地看着他。   张启山问道:“六爷,你这是做什么?”   黑背老六道:“末将一时被小人蛊惑,犯下滔天大罪,本该自行了断,但末将内人无辜,斗胆恳请皇上饶她一命。”   小皇帝虽然从陆建勋和张启山的言谈之间,猜到了一些旁枝末节,但毕竟对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了解,于是道:“此事,便全权交给佛爷处置罢。”   “臣遵旨。”张启山也不推脱,他低头应了一声,然后走到小皇帝面前,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轻声问道:“皇上,可还安好?”   小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本正经地道:“朕除了肚子有些饿,其它都还好。”   张启山转头对一名內侍吩咐道:“命人去准备一些膳食。”   “是,是。”那名內侍诺诺应下,拔腿便往宫内奔去。   张启山又问:“皇上,可知晓解九爷身在何处?”   “应该还在朕的寝殿中,”小皇帝想了想,道,“当初陆太妃带人逼宫的时候,解九爷曾用齐八爷教给他的阵法抵挡过一阵,后来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一出现,阵法就失效了,解九爷也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   张启山心中松了口气,想必那两个身份不明的人,便是梼杌和饕餮了。解九体内也沾了一些二月红的血液,以饕餮饥不择食的脾性,没有当场将解九给吞了,还真是万幸。   小皇帝见张启山沉默不语,有些不安起来,问道:“佛爷,解九爷还救得活么?”   “这得先问问太医。”张启山说着,转头对另一名內侍道:“立即去请太医前往寝殿,为解九爷诊脉。”   “是。”那名內侍应下,匆匆离去。   张启山再度看向小皇帝,问道:“皇上,臣还有些事要办,您且先行回宫休息,可好?”   小皇帝似乎看出了张启山的意图,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佛爷,你与二爷都要平安回来。”   张启山点了点头,无言地抚了抚小皇帝那被夜风吹乱了的发丝,然后目送他在众人的拥护下离去。   霍锦惜走到张启山身边低声道:“佛爷,难道就这样放陆建勋走了?二爷可是要……”   张启山抬手制止了她的话:“不可说,我自有安排。”   说罢,他转头看向黑背老六:“六爷,可想将功补过?”   黑背老六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道:“愿听佛爷差遣。”   “你让你的属下带一队人马追上去,若是发现了陆建勋的踪迹,远远跟着,不要太过接近。”   黑背老六怔了一下,抬头看他:“陆建勋谨慎而狡猾,万一被他发现了,恐怕会对二爷不利。”   “就是要让他发现,”张启山道,“毕竟二爷在他手中,如果我们完全不闻不问,他反而会心生疑窦,进而生出玉石俱焚的念头来。你让人远远跟着,又不敢近身,反而能安他的心。”   黑背老六心知张启山既有此言,必是另有安排,于是不再多言,召了几个人进行部署。   齐铁嘴和吴老狗聚过来问道:“佛爷,可要我们帮忙?”   张启山看了看东方微微发白的天色,自言自语道:“城门大概何时会开?”   “大约卯时吧。”齐铁嘴答。   张启山算了算时辰,然后对两人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言毕,牵过一匹马,翻身跨了上去。   齐铁嘴问道:“佛爷,您去哪里?”   “去救二爷。”张启山说罢,径自策马离去。   齐铁嘴看了看张启山远去的方向,不可思议地转过头问吴老狗:“他这是……打算单枪匹马去救人?”   吴老狗点头:“看起来是这个意思。”   “那之前黑背老六手下的那些人呢,是做什么用的?”   吴老狗被问得烦了:“你不是能掐会算么,自己算去。”   临近卯时,天已渐亮,守城将士尚不知宫中变故,还如往常一般交接换班,然后打开城门,对出入百姓逐一盘查。   混在人群中的陆建勋,一手挟着二月红,一手紧紧握住了霍锦惜的名牌,随着人流缓缓向城门口移动。   身后数十步开外的地方,几名黑背军的士兵远远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不敢堂而皇之地靠近,更何况眼下出城百姓人数众多,道路十分拥挤,他们要想近身擒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陆建勋虽然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却并未露出惊慌之色。   却说二月红,之前就受伤不轻,后来又跟着陆建勋连夜颠簸逃命,早已脸色苍白,血色尽失。一路上,他都闭着眼睛,像个死人一般沉寂,既然他没给陆建勋添什么麻烦,陆建勋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思与他为难。   但此刻,城门就在眼前,他们究竟能不能顺利出城,出城之后,又如何处置二月红,倒成了陆建勋的一大难题。   想到此事,他不禁瞥了二月红一眼,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二爷,你们的人就在后头跟着,你是打算在这最后关头开口呼救,还是任由我出城?”   二月红缓缓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能耐阻你出城?”   “你的确是没什么能耐了,但是那个张启山,我却是不怎么信得过。”他顿了一顿,凑到二月红耳边,低声问道,“你与那张启山不是很有交情么,他难道真的放得下心让你一个人冒险?”   二月红重新闭上了眼睛,语气平淡地道:“皇上与我,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陆建勋“哈”的一声轻笑起来:“多么凉薄的摄政王!我听人说,几年前你夫人危在旦夕,你亲自去将军府求药,却被张启山拒之门外,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人病重而亡……其实你的心里,还是挺恨他的吧?”   二月红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波澜,沉默了片刻,才道:“在他心里,江山最重,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苛责他。”   “呵,江山最重。”陆建勋讥讽地笑了笑,“我终于知道,姑母为什么会输了。任何亲情、友情、爱情,遇上那大义寡情的张启山,便只能沦为输家了。” 第19章 :奇毒   一身夜行衣的二月红,以及锦衣华服的陆建勋,混在诸多平民百姓中,显得十分突兀。很快,他们便引起了守城士兵的注意。   一名士兵拦住了两人,目光在二月红身上徘徊了片刻,警惕地问:“你们两个,做什么的?”   陆建勋这才意识到,强掳了二月红同行,虽则能够保命,却也是一种麻烦。   但他很快便想好了说辞:“我与我兄弟有要事出城,我兄弟来不及换衣服了。我们是霍家的信使。”说着,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名牌递了过去。   那士兵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然是七香阁特制的名牌。先帝在位时便颁下特令——持此名牌者,所有关卡不得拦阻。   士兵看向二人的眼神,顿时变得恭谨了起来。他双手将名牌递了回来,退开一步道:“请。”   陆建勋原以为霍锦惜在给他这块名牌时,必定会动些手脚,所以在递出名牌时,便做好了硬拼的打算,却没想到守城士兵如此轻易便放了行,倒让他有些意外。   但他并未表露出异样,神色如常地收回了名牌,便挟二月红一道出了城门。   那士兵又盘问了几个过往百姓,总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异样。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却发现自己手上沾了些粘腻的墨汁。   他不解地皱了皱眉,随即意识到,这沾染了墨汁的部位,正是之前触碰过那块名牌的部位。   却说陆建勋带着二月红出城门不久,便望见张启山一人一马,候在前方,遥遥望着他们。   陆建勋也不惊慌,皮笑肉不笑地道:“佛爷脚程倒是快,竟比我还早出城门,亏了我还一直戒备着身后那些追兵,却原来不过是佛爷的障眼法。”   张启山并不理会他的奚落,只是道:“如今候在此处的,只有我一人罢了。我已依约放你出城,你也当放了二爷吧?”   陆建勋沉默了下来。不能怪他多疑,实在是这一路上太过顺利,张启山的态度也太过配合,他总觉得,前方似乎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张启山不紧不慢地道:“不妨实话告诉你,并非霍当家的名牌有假,而是霍氏名牌一旦离身,墨迹便会逐渐褪色。你方才侥幸蒙混出城,若不趁此机会脱身,待那士兵事后觉察,恐怕你便没那么容易离开了。”   陆建勋不料这名牌还有这样弯弯道道的秘密,不由心中一紧,回头向城门口望去,果然见一队士兵骑马追了出来。   他再顾不得二月红,一把将他甩下马去,扬鞭奔逃而去。   张启山眼疾手快,一个飞身将二月红凌空接住,带着他安全落了地。   二月红这一折腾,牵动体内伤势,喘息了一阵,问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佛爷轻笑道:“前有陷阱,后有追兵,他逃不了了。”   “陷阱?”二月红没想到他短短时间内竟已布置好了陷阱,不由有些好奇。   张启山提醒道:“难道你忘了,当初被我们甩在了后头的亲兵们?”   二月红不禁莞尔:“他们已经到了?张副将的伤如何了?”   “这一路上,他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张启山顿了顿,道,“这小子还在因为我们丢下他们自己赶路的事情而气闷,但他又不能对我这个主子有意见,为免他憋出内伤来,我便将陆建勋丢给他发泄发泄吧。”   二月红没有了挂心之事,一直以来绷着的一口气蓦地松懈下去,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此时追兵已追至二人跟前,为首之人正喊着“快捉拿那个黑衣人”,便见黑衣人倒在了另一人怀中,而抱着他的人,却又不是之前提供假名牌之人,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张启山指了指前方道:“那人已经跑了,你们还不赶紧追。”   为首之人迟疑道:“那此人……”   “此人受了重伤,交给我罢。”张启山模棱两可地道。   士兵们见张启山穿着一身官服,以为他是来追捕两名逃犯的,于是匆忙朝他抱拳行了一礼,便率众人追了上去。   ---------------------------------------   太医馆内,解九与二月红并排躺在床上。而小皇帝则与张启山一同站在旁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医。   太医分别给两人施针之后,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小皇帝道:“启禀皇上,解九爷的伤已无大碍,再休息两日便会醒转。”   小皇帝松了口气,又问:“那红二爷呢?”   “红二爷么……”太医迟疑了片刻,道,“腑脏之伤,配合药物慢慢调理,终归会康复的,但……”   张启山皱了皱眉:“怎么?”   “二爷脸色十分苍白,下官原以为是失血过多导致。然而在施过银针之后,却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此话怎讲?”   “佛爷请看。”太医从二月红眉心处抽出一根银针,递向张启山。只见那纤细的针尖上,竟覆了一层薄薄的冰凌。   张启山愕然道:“这是?”   “这是一种世间罕见的毒物。”   张启山心中咯噔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无药可解?”   “倒也并不绝对,”太医摇了摇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所有□□,必定有相应的解药。只不过,此毒太过罕见,下官医术有限,请皇上与佛爷恕罪。”太医说着,躬身而拜。   张启山面色阴沉地想,究竟是谁、在什么时候给二月红下了毒。   当然,最有机会下毒的,便是挟持了二月红出城的陆建勋。并且从动机上来看,陆建勋极有可能是在出城之前便对二月红下了毒,以防张启山设陷阱害他。   但太医既然说此毒世间罕见,那么陆建勋又是从何处拿到□□的?   随即他想到了梼杌和饕餮,陆建勋既有办法与这两人勾结在一起,那么其他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皇帝见张启山一直沉着脸不说话,而太医还在面前跪着,于是开口道:“你先下去吧。”   太医如释重负,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小皇帝道:“佛爷,二爷是不是因为代替朕做了人质,才会被害成这样?”   张启山醒过神来,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于是温言安抚道:“皇上不必过于自责,二爷受伤,并不是皇上的过错。”   小皇帝恨恨道:“都是那个陆建勋不好,朕若是抓住了他,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此时,殿外內侍禀报:“皇上,佛爷,黑背六爷一直在门外跪着。”   小皇帝不解地看向张启山,张启山想了想,道:“皇上,您曾命臣全权处置六爷之事,此番,便由臣出面应付罢。”   小皇帝点了点头。他被陆太妃软禁数日,虽未受皮肉之苦,精神上却是受尽了煎熬,如今又因挂心解九与二月红安危,整夜未曾合眼,如今实在是困了,于是交代內侍好生守着病人,自己便回寝殿休息去了。   张启山恭送小皇帝后,才缓步踏出门去。   天空中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入冬时节的风如刀子一般割人,然而黑背老六却只穿了一身单薄布衣,背负荆条沉默地跪在廊下。   张启山慢慢踱到他面前,负手俯视着他,多年未见,黑背老六的两鬓竟微微泛出了白霜。   “老六,”张启山喟叹道,“其实我一直很敬重你,因为你重情重义,也因为你耿直坦荡。然而,如今你却接连让我失望。”   黑背老六依然沉默地低着头。   张启山继续道:“陆逞对你有之恩,你想报恩,原不是什么错事,若放在平日里,大家都会赞你一声义气。然而这样的义气,放在效忠陛下、维护国家安定这样的大义面前,却是微不足道,你却不知权衡,为了小义而罔顾大义。   “你既选择了投靠陆建勋,便要将立场站稳,不可左右摇摆,然而你却因为一个女人,临阵倒戈,致使陆氏功亏一篑。作为对手,我自然是乐见其成,但若是站在盟友的角度,我却难再对你托付重任。”   黑背老六终于开了口:“佛爷如何处置,我老六都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有一点,佛爷却说错了。   “怎么?”   “她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她是我的夫人。”   张启山兴味索然地笑了笑:“当年二爷为了夫人不惜下跪求药,如今你又为了夫人甘愿背负骂名。你们这些人将情感看得太重,我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佛爷若是遇到心仪之人,自然会懂。”   “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张启山不欲在感情问题上多做探讨,转移了话题道:“六爷,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这辈子,还欠过谁的恩情?”   黑背老六怔了怔,不解地看向张启山。   “你最好仔细想想,若是还欠了谁的恩情,换种方式去报恩,即便是金银财宝那般俗物也无妨,但万不可再拿你的忠心做筹码,忠心是无价的。”   张启山不待黑背老六有所反应,便继续道:“至于你那位夫人,建议你好生规劝她几句,既然做了你的夫人,便要尽到贤内助的本分,别一天到晚想着出门跟人打雀牌,生生让人抓住你的软肋。”   “是。”黑背老六低头应下,片刻之后才回过味来,抬头看向张启山:“佛爷不杀我?”   “杀了你,于我没什么好处,于朝廷,却是平白损失一员猛将,不值当。”张启山道,“但你的兵权暂时得收归朝廷,你也好趁此机会与你夫人在京中过几年闲散日子。日后朝廷若有用人之际,再让你将功补过罢。”   “……谢佛爷大恩!”黑背老六激动地拜倒在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不必谢我,”张启山站起身,淡淡道,“若非皇上仁慈,也不会将你交予我处置。你若真心感恩,日后便须老老实实地向皇上尽忠,不可再生二心。” 第20章 :唯一   二月红在太医馆躺了几日,起色缓慢,张启山等得有些焦躁,便将二月红接了回去。   但他并未将二月红送回红府,而是将他接回了自己府邸。   对此,张启山的亲兵们有些无法理解,尤其是跟了他多年的张副将,他是少数几个知道张启山家族血脉秘辛的人,所以他明白张启山多年来不容他人近身的真正原因——除了断绝血脉,更重要的是,保守秘密。   而今,张启山却主动将二月红接入府内,甚至让他躺在自己卧房内贴身照料,这怎能不令人费解。但费解归费解,对于主子的一切决定,张副将都不会有任何质疑。   这一日,张启山上朝未归,张副将谨遵主子嘱咐,掐着时辰盯着下人给二月红煎药,完了还亲手将药送入卧房。   此刻二月红已经醒来,披了件外衣倚坐在床边,沉默地望着窗外漫天风雪。   虽然受损的腑脏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恢复了健康,但他体内毒素未除,脸色依然十分苍白,病怏怏的模样看起来确是有些我见犹怜。   张副将突然想起上次在北疆时,陆建勋曾对陈皮提起,京城贵族之中流行一种叫做“狩南”的玩法,私底下对二月红垂涎的贵族老爷不在少数。当时他并未深想,如今近距离打量二月红,才突然意识到,二月红的相貌,的确有些撩人。   难不成佛爷也是因为对二月红动了心,所以才……他思绪飞得有些远,以至于二月红对他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   “张副将?”二月红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端着药碗盯着自己发呆的年轻副将,不得不抬高音量又唤了一声。   “啊?”张副将猛地回神,才察觉到自己手中的药碗实在有些烫手,于是手忙脚乱地端到二月红面前的小茶几上,有些不好意思道:“二、二爷,您喝药。”   “谢谢。”二月红伸出手试了试温度,觉得有些烫手,便又放下了。抬头见张副将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试探着问:“张副将,还有事?”   “那个……”张副将不敢道出心中疑惑,只好胡乱找了个借口,“我等您把药喝了,好把碗拿回去。”   二月红也不知有没有看出破绽,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然后端起药碗,吹了吹,不疾不徐地轻啜了两口。   二月红将药品得像茶,饮了两口又放下了,说道:”别站着了,一旁坐吧。“   “哦,是。”张副将显得有些拘谨,找了一张距离较远的凳子,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他自己也感到纳闷,作为佛爷身边的副将,他对二月红并不陌生,也从未觉得与他相处有什么不自在。然而当他的思绪飘到那个方向之后,再看二月红,就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了。   二月红似乎没有留意到他的不自然,斟酌了片刻,说道:“张副将,红某……有个不情之请。”   张副将立即坐直了身子:“二爷请说。”   “能否请张副将代我问问佛爷,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回自己的府邸。”   张副将着实吃惊了,难不成……佛爷当真是将人强行掳来的么?   他尚未来得及表态,便听闻张启山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二爷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又何必为难张副将。”   说罢,张启山已推门踏进屋来。   “佛爷,您回来了。”张副将立即起身相迎,从张启山手中接过染了风雪的裘皮大衣,然后乖乖侧立一旁。   张启山对他摆手道:“你下去吧。”   “是。”张副将虽然对张启山和二月红之间的关系怀有诸多猜测,然而当着主子的面,他依然习惯性地贯彻执行,毫不拖泥带水。   待张副将退出房外,张启山便自然而然地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近距离将二月红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语道:“看起来倒是比前两天有些起色了。”   二月红道:“既如此,佛爷为何还扣着我不放呢?”   “自然是因为,我要对你负责到底啊。”张启山神色自若地往椅背上一靠,“二爷体内毒素未除,我怎能放心让二爷独自回府?”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二月红半开玩笑地道,“佛爷您利用私权指派个太医来我府上定时看诊便可,何必要劳烦佛爷您亲自……”   张启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那几个太医我都问过了,他们根本没有解决之道。”   “既然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佛爷就算让我长居此处,恐怕也是于事无补的吧?”   “那不一样,”张启山摇头微笑,“亲眼看着你,我比较放心。”   二月红深吸了一口气:“佛爷可知,方才张副将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禁脔。”   “是么?”张启山皱眉,“二爷怎可与禁脔相提并论,回头我要好好训斥他一番。”   “算了。”二月红扶了扶额,“有些事情只会越描越黑,你就当我不曾说过罢。”   张启山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不动声色地欣赏着二月红的窘态,待捉弄过瘾之后,才缓缓道:“二爷若是觉得在我府上呆着枯燥烦闷,我倒是可以想办法为二爷找些消遣物事。”   二月红想了想,道:“倒也并不觉得烦闷,其实我也挺忙的。”   “哦?”张启山来了兴趣,“你都忙些什么了?”   “我忙着……思考人生。”二月红抬眼看向张启山。   张启山没忍住,笑了出来。   却听二月红慢悠悠地接了一句:“我在思考,佛爷的人生。”   张启山越发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我记得,当初各族誓约之后,最先崭露头角的,便是佛爷了,只要是佛爷你亲自参与的战斗,无不大获全胜,是以先帝赐予你‘全胜将军’的称号。”   张启山没想到二月红会提及往事,渐渐敛去了笑意。   二月红接着道:“佛爷在战场上的神勇英姿,我曾有幸见过几次,当时就在想,为何同是誓约之人,其他几人却未见如此神勇?但当时只道是个人体质不同罢了,倒也不曾深想。然而就在那最后一场战争中,听说佛爷为救先帝受了伤,昔日威风一去不返。”   张启山默默听着,不曾打断他。   二月红继续道:“大半个月前在北疆,你我行血媒之约,而后你便与陈皮一战,几乎打得对方毫无反击之力。当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即便是尚未失去神力的陈皮,也不曾达到如此巅峰的状态,佛爷刚经历了血媒反噬的虚弱身体,又是如何办到的?但那时我亦不曾深想,只当是个人体质差异,同样的血媒之术,在陈皮身上能激发出五成潜力,到了佛爷身上,或许就激发出了九成。   “但如今细想起来,一切豁然开朗了——当初佛爷与其说是在战场上受伤,倒更像是有意韬光隐晦,因为你担心无限制使用神力之后,藏于魂印之内的凶兽神识会因此而觉醒;而后你听我说了血媒之术的制衡法则,便积极提议与我契约,不是想由此获取神力,而是想借仙人之血压制住你体内的穷奇神识,如此一来,你便不必再有后顾之忧。佛爷,我说得对不对呢?”   张启山沉默了半晌,道:“所以,你怀疑我是在利用你?”   二月红微微一哂:“利用谈不上,只不过佛爷做事必定深思熟虑,城府无人能及,事后细想起来,有些瘆人罢了。”   “你还是在怪我了。”张启山叹了口气,“之前没有对你和盘托出,是我不对。但如今你既已知道我此生最大的秘密,我便没有必要再瞒着你了。你说得不错,我当初主动提议与你契约,的确是为了借仙人之血压制我体内穷奇神识,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找到一个有能力压制住我的人。”   二月红皱了皱眉:“压制住你?”   “当然不是指现在的我。我虽有自信能有效制衡体内穷奇神力与神识之间的消长关系,但万事无绝对,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我当真被穷奇神识所吞噬,暴戾心性无法自控,但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我绝对无法伤害的,”张启山说着,目光定定锁住二月红,“而这个人,也是唯一有能力了结我性命的人。”   二月红像是被他的目光吸了进去,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两人对视半晌,二月红才低声道:“你就这么放心,把自己的性命交付我手?”   张启山微微颔首:“如果是你,我很放心。”   二月红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是突然间负载了两个人的使命,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而张启山却已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随即换了个话题:“陆氏的案子,陆家之人已经定罪了。”   二月红很快从之前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问道:“最后怎么判的?”   “陆建勋自然是死罪难逃,至于陆太妃,她倒是寻死过一回,不过被及时救下了。”   二月红不解:“陆太妃与陆建勋里应外合,论罪也该是死罪了,她愿意自我了断,对皇室而言才是最体面的解决之道,何必要救她?”   “这是皇上的意思,”张启山道,“皇上欲留大皇子一命,但又不能不防大皇子日后恩将仇报。所以皇上找我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赦免陆太妃死罪,让她在后宫颐养天年,并恩准大皇子每年入宫探望,如此一来,既消除了大皇子心中的仇恨,又能以陆太妃性命相胁,大皇子生性忠厚孝顺,想必不至于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二月红有些诧异:“这竟是皇上的意思?”   张启山微笑着点了点头:“皇上年纪虽小,却是胸中怀有大格局的人。相信我,我的眼光不会错。”   二月红也渐渐露出了笑容,意有所指道:“恐怕摄政王您功不可没呐。”   张启山挑了挑眉,转了话题道:“不过陆建勋此人,暂时还不能对其用极刑,是以至今尚未逼问出他身后究竟还藏了多少势力、牵连了多少官员,这些后续的事情,还要拖上一拖。”   二月红问道:“为何不能用极刑?”   “因为我留着他的命,还有些用处。”张启山看了二月红一眼,“今天晚上,我打算亲自去会会他,你跟我一起去。”   二月红怔了怔,随即恍然——张启山留着陆建勋的命,只是为了替他求药。 第21章 :梼息   天牢之内,幽暗阴冷,牢头们即便穿了厚厚的袄子,也还是冻得直打哆嗦,更何况那些被看守关押的犯人。   有家人关照的尚能添层棉被御寒过冬,孤家寡人无人照料的,入冬之后便活活冻死在牢狱中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张启山惦记着二月红身子虚,入牢门之前,还不忘替二月红多披了一件裘皮大衣。   二月红无言以对,自他受伤以来,张启山对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过度照顾的行为,已经让他无力吐槽。但转念想到这或许是血契之后所产生的正常反应,他又默默释然了。   主动迎上来的牢头一边点头哈腰地向张启山示好,一边好奇地偷眼打量二月红。他以前不曾见过二月红,见他面容俊俏而苍白,张启山对他又照顾有加,不由眼神暧昧了起来。   张启山一边携着二月红往里走,一边问那牢头:“陆建勋还没死吧?”   “没有,”牢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口中回道,“佛爷特地交代过的,小的们哪敢怠慢,好生伺候着呢,就怕他断了气。”   张启山满意地点了点头,待牢头将他们带到关押着陆建勋的那间牢房门外,便丢给他一块碎银子:“这天寒地冻的,你们也是辛苦,不如叫上兄弟几个喝点酒去去寒吧。”   牢头明白张启山这是要屏退众人的意思,于是道了一声谢,便叫上几名手下,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二月红率先打开牢门走进去,瞧见陆建勋呈大字型仰面躺在一层薄薄的草垫上,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囚衣,手脚皆被上了铁镣,另一端栓在墙面上,令他无法离开墙壁五步以外。   二月红望着他,他也正朝二月红侧头望过来,咧嘴恻恻一笑:“二爷竟还对我念念不忘,真是荣幸之至。”   二月红尚未开口,张启山已自门外走了进来,接口道:“确切的说,对你念念不忘的人是我,你是不是还感到很荣幸?”   陆建勋看见张启山,便没了玩笑的心情,翻了个白眼不再搭腔。   张启山在陆建勋身前席地而坐,悠然道:“死有很多种,有一刀致命的,也有千刀万剐的,你想要哪一种?”   陆建勋哼笑:“事到如今,我还有得选么?”   “自然是有得选的,”张启山笑了笑,“你怎么个死法,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如果你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倒是愿意成全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如果是想问我背后还藏了哪些人,我劝你就别白费心思了。那些人都是家父故交,我若是出卖了他们,死后如何有颜面去见我父亲。”   张启山摆手道:“你想多了,我此次来,并非为国事。”   “那就是为家事了?”陆建勋的目光在张启山和二月红之间扫了扫,“你们俩的家事?”   其实陆建勋也就随口一句调侃,二月红却沉默地皱了皱眉。他白日里刚经历了张副将的目光洗礼,晚上又经历了牢头的目光洗礼,如今又听陆建勋提到“家事”二字,着实有些扎耳。   张启山也不知是没注意到陆建勋的措辞不妥,还是无心再与他多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道:“直说了吧,你在二月红身上下的毒,可有解药?”   陆建勋愣了一下:“毒?什么毒?”   “别装了,二月红被你掳去之后,便身中奇毒,你难道还想抵赖?”张启山语气加重了一下,“我就想不明白了,二爷落入你手时已身负重伤,你再给他下毒,究竟图什么,难道是打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陆建勋脸上透着一丝迷惘,他盯着二月红瞧了半晌,才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中毒了啊?虽然这事真不是我干的,但我也是挺乐见其成的。佛爷你说得对,既然我都要死了,拖个垫背的也不错。”   张启山见他笑得贼贱,站起身来就要揍他,却被二月红一把拽住了。   “毒应该不是他下的。”二月红道,“不必再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了。”   张启山怔了怔,看了看陆建勋,又看向二月红:“你确定?”   二月红点头:“我的直觉。”   两人走出天牢时,张启山还有些不放心:“你当真确定毒不是他下的?今晚可是最后的机会了,明天刑部就要对陆建勋用刑了,到时候陆建勋有没有命活下来都难说。”   二月红没有接腔,思忖了片刻,道:“佛爷,能否请你行个方便,带我入宫一趟?”   按理说,若非皇上召见,外臣是不得随意入宫的,更何况是在晚上。但张启山身为摄政王,得到过皇帝亲口御赐的特权,可以在皇宫内自由行走。   张启山不解道:“入宫做什么?”   “我想去之前设过结界的地方看看。”   “结界……?”张启山呢喃了一句,随即明白了二月红的意思,带着他快步走向马车:“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   两人入宫时,正撞见皇上身边的路公公行色匆匆地出来。   张启山主动打招呼:“路公公,这么晚了还出宫?”   路公公抬头见是张启山,顿时喜出望外:“佛爷,赶巧了,老奴正要去您府上请人,您就自个儿进宫了。”   张启山顿时警惕起来:“皇上有要事召见?”   “皇上傍晚时分收到一份密折,看样子不是什么好消息,晚膳都没心思用,老奴一介阉人不好多问,寻思半晌还是只能请佛爷来给皇上出出主意了。”   “这……”张启山回头看了一眼二月红。   “佛爷,国事要紧。”二月红点了点头道,“那边我自己去也无妨。”   “不可,”张启山立即否决了他的提议,“你尚有伤在身,切勿再独自涉险。这样吧,你且在殿外稍候,等我回来,再陪你同去。”   二月红点了点头,没有再反驳。   三人一路行至寝殿之外,二月红便止了步,目送张启山入殿。   一队巡逻兵自殿外经过,望见二月红,于是停下脚步向他行礼,二月红也微微颔首回礼。   同时他注意到,这些巡逻兵虽然衣着厚重的棉袄与铠甲,却个个瑟缩发抖,眉间依稀凝着一层白霜。   “你们……很冷么?”他多嘴问了一句。   那些巡逻兵互相看了一眼,犹豫片刻,才有一名大胆些的答道:“不瞒二爷,这几日宫里着实有些邪门,有个地方,我们每每经过,都会觉得寒冷无比,就算是午后温度最高的时候,那片区域也能将人冻出一层霜来。”   二月红皱眉问道:“何处?”   士兵遥指身后那片宫墙:“就在那附近,具体什么位置,我们也说不准。”   二月红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心下了然——那片区域,正是那夜自己遭遇结界围困之地。   难道……梼杌尚未离开?   二月红心中有疑,却并未说出口,只是宽慰了士兵们几句,并叮嘱他们尽量不要再靠近那片宫墙。   待那一队巡逻兵离开后,二月红才缓步朝那宫墙之下走去。   越是接近宫墙,他便越发明显地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自周身围聚而来。他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却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而是默默散出神识,探寻那股阴寒之气的来源。   突然,他的身子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同时耳边响起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你来了。”   二月红迟疑片刻,试探问道:“梼杌?”   对方轻笑:“你倒是有些聪明,居然能想到寻回此处查找线索。”   二月红挑眉:“果然是你给我下的毒?”   “这不算什么毒,不过是让你吸了一些我的气息罢了。”   话虽说得轻巧,但二月红听说,梼息乃天下至毒,无药可解。   “梼杌,你如此设计,究竟有何目的?”   梼杌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张启山为何没有与你同行?我原以为,以你与他的交情,应不至于放你一人单独涉险。”   二月红心想,若不是皇帝突然召见,张启山的确是打算陪他一同前来的。但这也说明,梼杌对他下毒,引他前来,最终用意却不在他。   “你找张启山做什么?”   “难道,他就不想治好你的病?”梼杌道,“我可以告诉他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二月红笑了笑:“我的病如何治,难道不应该直接告诉我本人,才更加妥当?”   梼杌想了想,道:“告诉你也无妨。但你需如实转告张启山——要解你体内梼息,需以他自己体内穷奇之息相引。”   二月红怔了怔:“为何必须以穷奇之息相引?”   梼杌沉默片刻,才道:“因为,穷奇曾是我的双修伴侣。”   二月红惊愕半晌,才明白过来:“所以,你想以此法唤醒穷奇神魂?”   “不错。他若是不幸殒命,我的千年修为也会相应折损。”   二月红沉默良久,才道:“张启山不会如你所愿的。”   “你怎知他不会?”   “既然他下定决心要除去穷奇,便不会再给对方任何生还的机会。”   “即便是为了救你?”   “他或许会想别的法子救我,但绝对不会是你所期望的这一种。”   梼杌沉默了片刻,低笑一声:“那么,我们拭目以待。” 第22章 :西岳   张启山走出殿门时,正瞧见二月红负手立在夜空之下,微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月光倾泻在他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辉芒,使他整个轮廓变得柔和了起来。   张启山不自觉地滞了一下脚步,此刻的二月红,宁静恬淡,美得不可方物。   但下一刻,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二月红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他:“议完了?”   张启山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让你久等了。”   “我倒是没什么。不过,你们谈了这么久,想必是有要紧事要处理。”   “此事说来话长。”张启山拍了拍二月红的肩膀,“不如先去办你的事。”   他正要走,却被二月红拦住了:“佛爷,不必去了。”   “怎么?”   “之前我闲来无事,便去那边转了转……”   他话未说完,张启山便皱起了眉:“我之前叮嘱过你的,切勿再独自涉险。”   二月红心虚地笑了笑:“我明白,但料想这也不是什么凶险之事,对方既然上次没有立即要了我性命,自然不会再对我下手。”   张启山皱着眉,却没有再说话。   二月红见他不再反驳,于是继续道:“所以,我去那结界之地探了探,果然有所发现。”   张启山立即问道:“发现了什么?”   “梼杌离去之前,在结界之地留下一道神识,以寒气蕴之,以至于结界虽撤,那一带却始终温度极低,路过的巡逻兵浑身都会被冻出一层霜来,好在眼下正值寒冬,此事尚未在宫内引起太大恐慌。我接触过那道神识之后,寒气便散了。”   张启山问道:“你接触过那道神识了?他留下了什么讯息?”   “我体内的毒,便是他对我吐出的一口梼息,”二月红斟酌着,语速缓慢地道,“依他的意思,必须以你体内穷奇之息相引,才能解我之毒。”   张启山喜道:“当真?”   “他原话如此,但我担心,其中有诈。”   张启山面上喜色渐渐退去,沉默了片刻,点头道:“不错,若是以穷奇之息相引,必会唤醒穷奇神识,届时,即便是仙人之血,也未必压制得住它了。”   二月红接口道:“更何况,以穷奇之息相引,只是梼杌一面之词,究竟是否真能解毒,尚未可知,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张启山沉默着,不得不承认,二月红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但这样的隐忧与二月红的病况相比,又似乎不足为道。   二月红观察着张启山,见他神色犹疑不定,试探道:“佛爷,你该不会……”   张启山看向二月红:“万一,他所言非虚呢?”   “那又如何?”二月红摊了摊手,神色坦荡地道:“即便真能救得我一命,却因此唤醒穷奇神识,引发无穷后患,这不值得。”   张启山凝视着二月红,没有说话。二月红这番话,说得十分在理,但这都是大义之理,事关二月红身家性命,他却如此洒脱,真是让人看不懂了。   二月红继续道:“佛爷,这件事,我原是想瞒着你的,觉得何必说出来令你为难。但我转念又想,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不是拘泥小节之人,大情大义之间的取舍,你向来做得比我果决。我不对你隐瞒,也是基于我对你的信任。”   张启山闻言苦笑:“大情大义么?别的不说也罢,但你夫人那件事,我每每回想起来,依然心灼难耐——当初我已亏欠了你一条命,如今要我再一次……”   “人各有命,”二月红淡淡道,“当初是我自己放不开,最后还是丫头劝我不必执着。如今,我也已经想通,生死在天,何必与天争,倘若我此番劫难当真避无可避,权当是下去陪丫头了,倒也了却我一桩心愿。”   “说什么丧气话!”张启山低斥道,“即便你一心想着下去陪丫头,也要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二月红一怔,觉得张启山这脾气发作得有些莫名。   只听张启山继续道:“我心有犹疑,却不全是因为顾虑梼杌使诈。”   “怎么?”   “据我所知,西岳国境内有座灵山,名叫岳岐山,山上有圣莲,可解百毒。”   二月红蹙眉道:“可那只是一个传说罢了。”   张启山笑了笑:“是不是传说,亲眼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你打算亲自跑去岳岐山?”二月红吃了一惊,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额头。   张启山躲开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我怀疑你是不是头脑发热,说什么胡话,那岳岐山远在千里之外,且具体方位不明,你身为一国的摄政王,居然就因为这虚无缥缈的传言,抛下繁忙国事,去那地方找圣莲?”   张启山看着二月红,有些忍俊不禁。   二月红恼怒道:“你笑什么?”   “很少见你如此义正严辞地训斥人,觉着有些新鲜。”   二月红脸上阴晴不定,无法确定张启山是不是在戏弄他。   “好了,我不瞒你了,”张启山收起笑容,正色道,“其实,我也不是无故下此决定,你且听我说。”   原来,小皇帝此番召他入宫,便是为了西岳国之事。   西岳国与九玄帝国最西边的澜溪郡比邻,是个地形狭长、山脉绵延、以狩猎为生的小国家。多年来,西岳国依附于强大的九玄帝国,定期上交珍兽贡品,两国没有什么利益纷争,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近几个月,澜溪郡西部边境开始陆续出现西岳猎户越境扰民的情况,起初只是趁夜偷盗,情节不算严重,当地人将盗贼毒打一顿也就放回去了,但后来对方行动越来越猖狂,偷盗不成便明目张胆地抢掠,甚至防火烧毁民宅。   当地村民集结起来向对方寻仇,最终闹出了人命,惊动了澜溪郡守。郡守原不以为意,派了一名官员前去调解,不料这名官员却就此命丧西岳,死得不明不白。   官员殉职不是小事,郡守只得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奏报上来,那时张启山身在北疆,由解九代理政事,解九考虑到西岳国与九玄帝国向来友好邦交,恐有什么误会,不宜直接翻脸,便建议小皇帝先派使臣去向西岳国主交涉,查明情况后再做决定。   而后,京城便发生了陆氏谋反一案,此案尚未尘埃落定,澜溪郡又传来噩耗,说之前派去的那名使臣,连同护送使臣的那一支军队,自进入西岳境内,便行踪成谜,生死未卜。   连续两名官员,以及一支军队在西岳国境内出事,这对九玄帝国而言是莫大的挑衅与侮辱。小皇帝想要开战立威,但解九认为,陆氏谋反一案余韵未消,隐藏的陆派余孽尚未根除,此时若贸然与他国开战,非但人心不稳,恐怕还会有人借机生事,搅得朝堂不得安宁。   小皇帝左思右想,难以决断,只好召张启山入宫商议此事。   张启山也觉此事蹊跷,西岳国小民少、羽翼未丰,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挑衅强大的邻国,对他而言根本是自取灭亡,但凡是一个有头脑的国主,都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所以,张启山怀疑,此时背后必有隐情,他也赞同解九的看法,不宜贸然与西岳开战,非但于本国安定无益,更有可能会中了有心人的圈套,搞得两败俱伤。   经过一番商谈,张启山主动请缨,愿亲自带人潜入西岳国一探究竟。至于国内政事,仍交由解九代为处理。   小皇帝经过上次北疆之事后,意识到有些事情,还需张启山亲自出马才能摆平,于是也不敢强留他在身边,只是一再叮嘱他,小心行事。   张启山说到此处,对二月红道:“其实,我也是听皇上提起西岳,才突然想到岳岐山圣莲的传说,既然要去西岳,不如带着你顺道去岳岐山求证一下,如果圣莲确实存在,岂不是一举两得?”   二月红沉默了一下,神色复杂地道:“其实潜入他国打探虚实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你堂堂一位摄政王亲自出马。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想到了岳岐山圣莲,才主动请缨的?”   张启山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这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千万别说给皇上听。”   “为何?”二月红虽然不至于多嘴去跟小皇帝说道,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怕皇上会吃醋。”   “……”二月红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张启山自己已忍不住笑了起来:“皇上之前与你不太亲近,但上次你在太医院昏迷不醒,皇上衣不解带守了好几个时辰,回宫之后便时常在我面前念叨你,我估摸着,他该不会是对你……”   二月红忍无可忍:“佛爷,他还只是个孩子!”   张启山一脸无辜:“没错啊,他毕竟还年幼,该不会是把你当成他娘了吧?”   二月红噎了一下,气得转身便走。   张启山笑着跟了上去,搭着他肩膀道:“怎么就生气了?我还没说完呢。”   二月红一把将他挥开:“你还想说什么?!”   张启山正色道:“我只是想问,你身子如何了,我们可否商议一下,择日动身?”   二月红:“……” 第23章 :组队   澜溪郡与西岳国仅一山之隔,但这座山,却不是那么容易翻越的,因为它是九玄大陆上第二大绵延山脉,它的名字叫驼山。   驼山,顾名思义,拥有两座并列高耸的主峰,当地人称呼它们为“阳驼”与“阴驼”。而西岳国境内因圣莲而享有盛名的岳岐山,要论地理位置,则不过是阴驼西面的一座小山峰罢了。   澜溪郡与西岳国之间虽有重重阻碍,却依然挡不住商人之间的贸易往来。   因为在两座主峰之间,藏了一条狭小崎岖的山涧□□,商人们就是通过这一条□□,往返于两国之间,虽然路途漫长而艰辛,但利润丰厚,一笔买卖能顶别人好几年的收入。   张启山一行虽然轻车简装低调出行,但由于二月红有恙在身,不宜快马疾行,故而当他们抵达澜溪郡最西边的客狩镇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好在澜溪郡的气候比京城要暖和一些,虽是隆冬腊月,却艳阳高照,就连高耸入云的驼山主峰,也只是峰腰以上才能见着积雪。   张启山坐在马上,遥遥望了一眼视线尽头绵延不绝的驼山山脉,正自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便听身后张副将提议道:“佛爷,走了大半天了,二爷想必也坐得乏了,不如在那边茶棚里歇歇脚吧。”   张启山循着张副将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有一处茶棚搭在路边,吆喝着招揽生意。   其实这一路行来,路边茶棚不计其数,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这一处茶棚里的摆设,看起来更加整洁有序一些罢了。   张启山掀开身旁马车的侧帘,问道:“二爷意下如何?”   “便听佛爷安排吧。”二月红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有些疲累。   于是张启山朝后挥了挥手,一行人便干脆利落地下马休整。他们虽然作商人打扮,行装也不甚起眼,但这些家将个个训练有素,非是寻常商贩仆役可比,因此他们一出现在茶棚之外,便立即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二月红躬身走出马车时,张启山已经站在马车之下,将手递了过来,这个动作他做了很多次了,显得十分寻常自然。   二月红起初是有些不习惯的,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娇贵矜持的闺阁小姐。他也曾劝张启山不必如此关照自己,但每次都被张启山一句“你现在是病人”给回绝了。而他在被张启山强制关照了几次之后,竟也渐渐习惯了。   当下,二月红正搭着张启山的手步下马车,便见茶棚老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两位客官,可是要点茶水?”   张启山一边携着二月红往里走,一边问道:“你这儿有什么茶?”   “看两位谈吐不俗,应不是寻常百姓,太次的茶叶我便不提了,这么说罢,咱们这儿的镇店之宝乃是‘澜溪驼雪’,虽然价格不菲,却是上等良品,客官要不要尝尝?”   这澜溪驼雪也算是澜溪郡一绝了,老板将这极品茶叶搬出来,便是想狠狠宰他们一顿,趁机捞个回本。   张启山不由和二月红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心内默默反省——他们看起来很好宰的样子么?   随即张启山哈哈一笑,指了指身后家将们看管的一排箱子,问道:“老板,你可知我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货?”   老板溜了一眼,好奇问道:“什么货?”   “龙心茶。”   老板一怔,随即一拍脑袋,惊叫:“我的天,龙心茶可是京城贡品茶叶!几位……可是打从京城来?”   张启山打着马虎眼道:“虽不是正儿八经的京内人,但也算是那一带的了。”   “了解,了解。”老板忙道,“现在那些贡品茶庄,哪个不是在京城外围置办了大片田地的。原来是出自京城大贾,难怪这阵仗都格外气派。不知……两位高姓大名?”   “名号就免了吧,”张启山说着,挑了张干净的桌子,偕二月红一同落座,口中道,“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些好。”   二月红始终不曾开口,他见张启山如此明目张胆地说着要低调,便知他又要搞事了。   果然,旁桌的一名中年男人调侃道:“这位兄弟,都说财不外露,你带着这么多贡品茶叶,就不怕半道被人盯上?”   张启山摆手道:“不妨事,我家的壮丁个个都是好汉。”   那中年男子笑而不语,心想你区区一介商贾,能雇得起什么好汉。   又有人问道:“兄台,你们这是打算入西岳?”   “是啊,”张启山得意道,“我这是第一次去西岳,我家老爷子承诺过,只要我能帮家里打通西岳这条贸易线,他便正式立我做继承人。”   中年男子继续笑而不语,他侧手旁的年轻同伴凑过来低声道:“看来这不过是个殷实商家的纨绔子弟罢了,大话说得比谁都响亮。且不说他一个没什么涉世经验的毛头小子能否顺利打通一条贸易线,单就这狭长崎岖的驼山□□,他能不能坚持走完,还是个未知数。”   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笑道:“年轻人嘛,总得遭受些挫折,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觉悟,”年轻男子的目光在二月红身上扫了扫,颇有些不齿,“出趟远门居然还不忘带个娇滴滴的男宠随侍在侧,我看呐,他这一次能保住自家性命就不错了。”   中年男子默默看了他一眼,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于是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此时,有两个布衣男子走到张启山面前,毛遂自荐道:“这位爷,我方才听您说,第一次去西岳,需不需要我们兄弟俩给您做个向导?”   张启山打量了两人片刻,问道:“二位是……?”   “这是我的两个儿子,大班和小班,专门给人做向导的。”茶棚老板插嘴道,“他们干这一行也有好多年啦,很多商队去西岳,都会找他俩做向导,口碑还是不错的。”   张启山打趣道:“老板你们一家都很有生意头脑啊,老子开茶棚,儿子做向导,稳赚不赔啊。”   “这位爷,话不能这么说。”大班一脸认真地反驳道:“若是半年之前,我们这一行也算是个热门行业,但最近这几个月,愿意做向导的人越来越少了,这生意不好做。”   “为什么?”   “因为死人了嘛,”小班抢着道,“您没听人说吗,最近接二连三的有人死在了西岳境内,听说还是大官呢,还有随行的侍卫,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着。”   张启山皱眉问道:“是没找着,还是压根就没去找?”   “这个嘛……”小班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父兄。   茶棚老板道:“不管是没找着,还是没去找,不都一样嘛。西岳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更何况到处都是山,爬个山都累死了,哪儿能那么容易找着呢。”   张启山又问:“那又如何就能断定是死了呢?”   “这个……”茶棚老板也被问住了。   大班讷讷道:“那么久了也没见回来,不就是死了么。”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众人臆测罢了,没有什么说服力。   旁桌的中年男子倒是对张启山有些改观,道:“这位兄弟,看来你也是事先打听过这些事的?”   “倒不算是特意去打听吧,”张启山道,“就出门前长辈跟我提起过,叮嘱我路上小心些。”   那年轻男子突然叹了口气:“郡守大人的奏报都递上去好些日子了,可朝廷的态度却十分含糊,难道是前阵子的叛乱还没缓过劲来?”   这话引起了张启山的注意,他转头朝年轻男子看过来,笑道:“这位小哥倒是非常关心国事。”   中年男子忙道:“身为帝国百姓,我们都挺关心这件事的,内侄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张启山没有再刨根问底,又转向大班和小班,问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现在要找向导不容易了,是么?”   小班机灵些,忙点头道:“是啊,爷,我们兄弟俩胆子大,他们不敢干的事儿,我们敢。只不过,这价钱么……要稍微比以往贵些。”   “价钱不是问题,”张启山爽快道,“我这儿正好缺向导,你们若是愿意带路,多少价,只管说。”   兄弟俩大喜过望,忙道:“爷怎么称呼?”   张启山想了想,道:“京城里有个‘佛爷’,据说是九族之首。我呢,在京城几大茶叶商家年轻一辈中,数我年纪最长,他们都称呼我‘小佛爷’。”   二月红无语地看着他,心想你还能更瞎扯一点么?   旁桌的中年男子端茶的手微微一晃,他身边的年轻男子更是憋笑憋到内伤。   倒是茶棚老板和他两个儿子爽快,也不管这“小佛爷”的称号是否荒唐,既然金主这么说了,他们便这么叫。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张启山与二月红打算动身上路了,大班和小班也赶忙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跟着上路。   此时隔壁桌的中年男子也跟着起身,不太自然地开口道:“小……那个,小佛爷,请留步。”   张启山回头看向他:“何事?”   “其实,我们姑侄俩也正好要去西岳,不如一同上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侄儿在一旁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他怎会不知道,自家姑父只是想省去那笔昂贵的向导费罢了。   张启山倒是毫不介意,笑道:“人多安全些,那便一同上路罢。” 第24章 :火鸟   既然要一同上路,自然是要互通姓名,主动交代一下身家背景的。   原来这姑侄二人皆是澜溪郡本地人,姑父名叫范敏森,侄儿名叫程复,家中世代做米粮生意,原本还算家境殷实,然而到了范敏森这一代,便开始家道中落,入不敷出了。   眼看老本行是做不下去了,范敏森决定带着侄儿去西岳国境内闯一闯,发一笔横财。   张启山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发财?”   范敏森一脸神秘地道:“你们可曾听过付鸟的传说?”   张启山与二月红对视了一眼,一脸茫然。   倒是小班接口道:“我知道!听说西岳国境内有一种长了三头六足的怪鸟,名字就叫‘付鸟’,这种鸟的羽毛极其珍贵,千金难求,传言有猎户在驼山上捉到了这样一只付鸟,回到国内以高价卖出,从此生活无忧、福泽子孙。”   二月红忍不住摇头:“传言多半是假的。”   范敏森叹了口气道:“不管是真是假,权当是去碰碰运气吧。”   二月红还想劝,转眼却看见张启山不着痕迹地对他摇头,他心念一转,便默默打住了话头。   闲话聊了几句之后,众人便各自收拾行囊货物,准备出发。   张启山陪着二月红走到马车旁,压低声音道:“那姑侄二人,你且留个心,别跟他们走得太近。”   二月红知道张启山必是话出有因,于是问道:“你是否看出什么问题了?”   “别的我不敢说,但关于此次前往西岳的原因,这范敏森必定是在说谎。”   “何以见得?”   “直觉。”张启山顿了顿,“以他这般气度之人,竟会为了发一笔虚无缥缈的横财,而带着侄儿去境外冒险?”   二月红听了这话,很想提醒他一句,以他摄政王的身份,为了一朵传说中的圣莲而千里迢迢前往西岳,似乎也不是什么靠谱的行为。   但张启山这么做毕竟是为了他的病,他也就没好意思吐这个槽。   只听张启山继续道:“此人不善作伪,编个理由也是漏洞百出;至于他那侄儿,更是愣头青一个,心里有什么想法,全都摆脸上了——这样两个人,我甚至不相信他们是商人出身。”   二月红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的两人,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说什么,互听前方小班大声催促:“各位爷,咱们抓紧时间动身吧,尽量赶在天黑之前进入驼山□□。”   程复问:“这是有什么讲究么?”   大班解释道:“□□之外常年弥漫着雾气,到了夜晚能见度很低,不太容易找到入口。”   众人听了这话,立即加快了速度。   张启山拍了拍二月红的手背:“你且上车,有话以后再说。”   二月红点了点头,躬身钻入了车厢。   其实张启山的顾虑有些多余,范敏森行事作风谨慎持重,若非必要,很少主动向张启山等人套近乎;程复虽性子活络一些,但他认定了二月红的男宠身份,心中有些不齿,对他自然是有多远避多远。是以一路行来,二月红还真就没什么机会与那两人闲话。   一行人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到了这日傍晚,终于在夕阳霞辉中,找到了通往西岳国的□□入口。   大小班所言非虚,这一带雾气浓郁,即便是在日光最盛的正午时分,能见度也不高,到了傍晚,基本只能看见两步以外的事物。   但更让众人犯难的是,□□狭窄崎岖,只能容两人并肩前行,骑马已是奢侈,至于马车,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小班对张启山言明状况后,为难地看了看他身后的那辆马车——众人之中只有二月红是乘坐马车的。   张启山自然明白小班的意思,但若要二月红下车步行,他怕二月红身子吃不消。   程复原本就对张启山带“男宠”的事情耿耿于怀,此刻见他还在犹豫,忍不住低声挖苦:“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带出来……”   范敏森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他于是摸了摸鼻子,转头望天去了。   张副将觉得程复太过无理,正要开口训斥,便听马车内传来二月红的声音:“我下车与你们同行吧。”   张启山走到马车旁,低声道:“不必勉强自己,若是实在不行,我让张副将护送你回镇子上去,你在那儿等我。”   “无妨的,”二月红道,“我尽量不拖你们后腿。”   张启山听罢,不再多劝,扶着二月红从马车里下来,然后下令随行亲兵再次整顿行囊,一切从简,尽可能减轻马匹负荷。   一行人收拾妥当后,便由小班打头阵,依次牵马进入□□,大班则负责垫后,以防有人掉队。   自二月红下车同行后,张启山便一直牵着他的手,不曾放开。   起初二月红倒也未曾在意,但行了百余步之后,发现自己的一只手仍被张启山牢牢握在掌心,他便有些不自在了。   好在这一段路持续大雾,后边的人点着火把也只能依稀看见前边人的背影,是以尚未有人留意他二人动静。   “佛爷,”他低声提醒道,“可以了。”   “什么?”张启山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可以松开了。”二月红指了指两人的手。   “哦。”张启山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二月红沉默地抗议着。   张启山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是为你着想,这一路上崎岖坎坷,我怕你不留神摔了。”   “我又不是腿瘸……”   二月红话未说完,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鹤唳般刺耳的鸣叫,随即有好几匹马被惊得嘶鸣起来。   一行人立即顿住了脚步。   小班赶紧将手中火把扑灭,对身后众人道:“快灭火,别让它看到火苗!”   众人于是忙不迭将火把灭了,如此一来,便陷入了完全昏暗的世界。   好在那鸣叫声在头顶上方盘旋了片刻之后,便渐渐远去了。   众人屏息聆听了半晌,确认那声音的主人已经离开,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程复问道:“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是火鸟。”小班道,“生长在驼山的一种怪鸟,喜欢吞食与喷吐火焰,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袭击人类,但是如果让它看到了火苗,它就会非常兴奋地扑过来玩耍……曾经有不少人因为招惹了火鸟而被活活烧死,你们千万要当心。”   程复咋舌:“那怎么办,大晚上的不让点火了?”   “这只是暂时的,”小班笑道,“火鸟数量不多,而且习惯独来独往,这只火鸟离开之后,我们再碰上火鸟的几率就不高了——现在你们可以点火把了。”   众人这才陆续点起了火把,然后缓慢地继续前行。   而这期间,张启山仍是一直握着二月红的手,二月红原想重拾方才的话题,但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多大点事,如果他非要在这问题上纠缠,争执起来反而惹人注目,于是便作罢了。   只听张启山问道:“这驼山中奇怪的飞禽走兽很多么?”   小班想了想,道:“还好吧,也就……那么十来种。”   程复抽了一口冷气:“居然有十来种?!”   张启山没有理他,继续问小班:“你事先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   “呃,这个嘛……”小班讪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张启山笑道:“你是怕说出来,我们会打退堂鼓?”   小班继续讪笑。   张启山道:“你放心,我既决定要去西岳国,就不会半途而返。但你若为招揽生意而对我们有所隐瞒,那只会导致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走在后方的范敏森不由抬头看了张启山一眼,虽然雾大看不清对方背影,但他眼中的眸光却变了一变,眼神玩味了起来。   小班也是个机灵人,见张启山如此说,便知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是收起笑脸,诚恳道:“其实之前有所隐瞒,不过是想做你们的回头生意,这也是我们这一行里不成文的规则。不过看爷是精明人,我这点小伎俩倒是弄巧成拙了。爷,我若是现在跟您全说了,还来得及么?”   张启山道:“你且说来。”   小班于是将这□□沿途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飞禽走兽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一行人凝神听他说那些奇闻轶事,不知不觉已向前行进了十几里路。   而小班也是个讲故事的能手,不论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他都能描述得栩栩如生,让人身临其境,以至于当队伍后方突然传来凄厉惨叫与众马嘶鸣时,大家才如梦初醒,恍然不知发生什么变故。   倒是张启山与二月红反应最快,他们虽看不见后方是什么情况,但听那高空中越来越近此起彼伏的鹤唳般的鸣叫,他们立即猜到——火鸟去而复返了,而且这一次,它们是成群结队来的!   “赶快熄灭火把!”张启山扬声对众人道,“不要再引起火鸟的注意!”   众人这才赶紧将火把熄灭,饶是如此,仍有几个手慢的脚夫来不及灭火,引来更多的火鸟,被喷了一身的火焰,倒在地上打滚哀嚎。   从火鸟口中吐出的火焰十分浓烈,且不易扑灭,不出片刻,这些脚夫便被烧成了焦炭,再也不会动弹。   张副将一把揪起小班的衣襟,质问道:“你不是说再遇到火鸟的几率很小么?你不是说火鸟习惯独来独往,不会成群结队出没的么?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小班自己也被吓得够呛,哭丧着脸道:“我不知道!我和我哥往返□□也有好些年了,可是这么多的火鸟,我也是第一次见啊!” 第25章 :高人   这几个脚夫一死,其余脚夫和他们的马匹也都乱成了一团。   而天空中已经完全亢奋起来的火鸟们,即便没有了地面火光的吸引,仍是不断拍打着翅膀朝地面喷吐火焰。   这便苦了地面的人,火苗不时坠落下来,吓得他们东躲西藏,原本还算有序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马嘶声此起彼伏,场面混乱不堪,更有几个胆小的脚夫,趁机丢下货物,仓皇而逃。   小班知道他们兄弟俩这一趟生意算是砸了,且不说能不能赚到银子,现在就连有没有命回去都成问题。   想到此,他可怜兮兮地看向张启山:“小佛爷,这可怎么办啊?”   张启山却不知在侧耳听着什么,表情十分凝重。   二月红问道:“怎么了?”   “总觉得……”张启山皱了皱眉,斟酌了一下,才道,“它们的鸣叫声和之前那一只有些不同,不像是纯粹为了好玩才朝我们喷火,看起来更像是惊恐之下的盲目攻击。”   小班瞪大了眼睛:“小佛爷,这您都能听出来?”   二月红看了张启山一眼,也是有些疑惑,但他相信张启山不会无故胡诌。   他想了想,问小班:“这大雾还要持续多久?”   “进入□□后约莫几十里路都会持续大雾,”小班愁着脸道,“听有些前辈说,夜晚的雾气会比白天稀薄一些,但大部分人感觉不出来,因为只是上方稀薄罢了。”   二月红听罢,抬头看了看天。   张启山似乎猜到他想做什么,一把拽住他的手道:“别乱来。”   二月红笑了笑:“不碍事。”   小班尚未听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便觉一道身影快速掠了一下,再定睛看时,二月红已消失在眼前。   “咦?咦咦——”小班错愕地四处张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   几息之后,二月红从天而降,尚未站稳脚跟,张启山便伸手扶住了他。   “上方的确能见度高一些。”二月红缓了口气道,“火鸟大约有上百只,从□□深处飞来,队形散乱,有点像是仓皇逃窜,我猜……□□深处可能藏着什么令它们感到恐惧的东西。”   “不管它们因何而来,眼下它们还在持续攻击——”张启山蹙眉听着队伍后方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一只手已探向自己身侧的剑柄。   二月红却按住了他的手:“此刻与它们近战,于你不利,切勿冲动。”   张启山还欲反驳,却见二月红转而问小班:“我记得你之前说,这些火鸟通常习惯独来独往?”   “啊……是是。”小班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见二月红问他,忙不迭地点头。   “那么也就是说,它们并不具备群体协作的能力。”二月红沉吟着,闭上眼睛倾听了片刻,突然右手一扬,四颗铁弹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射出去。   天空中立即传来凄厉的鸣叫声,几只火鸟从天空中栽落下来,扑腾了几下翅膀便没了声息。   这一变故不仅暂时震慑住了天上的火鸟,就连地面的众人也是一怔。   跟了张启山多年的亲兵们很快便猜到这必是二爷杰作,但大多数人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其中有两只火鸟相继掉落在程复脚边,程复先是惊得跳了起来,随即发现这两只火鸟全都已经不会动弹了。   他壮着胆子摸到火鸟身边查看了一番,然后跑回范敏森跟前,难掩惊讶地道:“范……姑父,这两只都已经死透了!”   范敏森横了他一眼:“我也知道它们已经死透了。”   “不不,我是说,它们身上都只有一处致命伤,武器是这颗铁弹,简直百发百中!”程复说着,将手中一颗黏糊糊的铁弹递给范敏森。   范敏森接过铁弹打量了一番,只见弹面光滑圆润,没有任何标记,不知归属何人。   他又走到火鸟尸体旁,蹲下身去将两只火鸟翻来覆去看了看,面色凝重了起来。   程复跟着蹲了下来,问:“姑父,您发现什么啦?”   “恐怕并非百发百中。你看。”范敏森说着,将两只火鸟上下交叠了起来。   程复抽了口冷气:“居然是一弹穿俩!”   范敏森抬头看了看雾蒙蒙的前方,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们之中潜藏着高人。”   程复顿时两眼放光:“会是哪一个呢?”   “现在还不确定。”范敏森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觉得那位小佛爷……不简单。”   “他——”程复拖长了声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后边乱成了这样,他也不出面管管,我看呐,他没有吓得尿裤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范敏森摇了摇头:“遇上这种事,难道你能勒着那些脚夫不准逃命?但你发现没有,趁乱逃走的都是脚夫,他带来的那几个家丁,可都十分沉得住气。”   听他这么一说,程复左右看了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甚至可以说,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那几个家丁虽然手持武器神情戒备,却都安然无恙,并未被火鸟伤及分毫。   就在这姑侄二人低声讨论的当儿,二月红又连发数颗铁弹,击落了十几只火鸟。   那些火鸟看不清地面上何人出手,它们没有团体作战的经验,只是冲着云雾胡乱喷吐了一阵火焰,便各自慌张逃散而去。   众人听着鸟鸣声渐渐远去,这才吐出一口气,抹掉脸上的冷汗。   张启山命众人整理行囊与货物,并妥善处理几名脚夫的尸体。   而逃跑的脚夫们留下的货物杂乱无章地摊了一地,由于人手不够无法继续搬运,张启山便果断下令将那些货物滞留原地不再带走。   “真是挥金如土啊……”程复语气复杂地感慨。   大班则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堆货物,如果不是因为搬不走,他还真想抓一些揣自己怀里。   小班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些货物上,他现在满眼满心都只有二月红。   之前二月红出手太快,别人或许没留意,他却是尽数看在了眼里,对二月红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   火鸟离开之后,他便兴冲冲跑到二月红面前,问道:“大侠,能收我为徒么?”   二月红一愣。   小班比划着道:“你那一手使得太溜了,能不能教教我?”   二月红看着满脸期待的小班,突然就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陈皮。   那时候陈皮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被他从前朝追兵手中救下时,已经伤痕累累,却倔强地一言不发,直到他数次护着陈皮彻底摆脱追兵的通缉,陈皮才主动开口问他,能不能收自己做徒弟。   其实他比陈皮大不了多少,但那时看见陈皮殷切期待的模样,他还是软了心肠答应下来。   从收陈皮为徒开始,就不断有人劝他,说陈皮是陈氏后人,小心养虎为患。   但他一一驳回,替陈皮做了无数次担保,甚至是血媒这般禁忌的契约,为了保住陈皮性命,他也毫不犹豫地做了。   然而,陈皮最终还是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抱歉,我不收徒弟了。”二月红低声拒绝了小班。   小班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觉得是不是自己身份太低微了。   先前他还因为二月红的“男宠”身份而有些偏见,但此刻他早已不在乎了,只要二月红肯点头,就算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地磕头他也愿意。   张启山望见二月红的模样,便知他被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为免小班继续开口纠缠,他先一步拽了小班的胳膊道:“你想拜师是吗?来来,我来做你师傅。”   “小佛爷您别闹,”小班赶紧挣脱张启山的手,“我是诚心诚意想拜师的,不是开玩笑的!”   “我……”张启山一脸郁卒。   一旁的张副将憋笑憋到内伤,佛爷这从来不收徒弟的人好不容易主动开了金口,原本是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的福气,居然被小班嫌弃了!   这头小班还在磨着二月红收他做徒弟,那头不明真相又听不真切的程复看到这一幕,便又开始发表自己的不满了。   “都说红颜祸水,我看此言差矣,男人竟也能如此招蜂引蝶!那家伙才下车走了这么一段路,居然就把小班的魂给勾了去,你瞧小班那跟前跑后的谄媚样儿……话说小佛爷此人器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这墙角都挖到自个儿眼前了,他居然还没有危机感?还是说,这种男人本来就是用来共享的?”   范敏森是了解他嘴碎的毛病的,原不打算搭理他,但见他越说越难听,忍不住刺了他一句:“我看你老在关注那个男的,是不是你也对他有意思?”   “哪儿能呢?”程复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像躲瘟疫一般,“我会看上他?不是,我会看上一个男人?简直笑话!”   范敏森也不多说,只是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程复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你不信是吧?不信我证明给你看!”说罢便往二月红的方向走去。   范敏森觉得他要搞事,低声斥道:“程复,你想做什么?”   程复却仍陷在激动的情绪中碎碎念:“不就是个长得漂亮点的男人么,还真以为自己能迷倒众生了,今儿我就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就在他走到距离二月红五步开外之时,忽见一片黑影当头罩下。   范敏森早他一步察觉到危险,他想要出声示警,却已为时晚矣。   就在此时,忽见一抹人影迎面而来,如一道疾风,挟着程复极速后退。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只庞然大物轰然砸落,尘土飞扬间,地面已然陷落数尺,被砸出一个大坑,而这大坑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之前程复所处之地。   程复心有余悸地出了一身冷汗,方才若不是高人施援,他只怕早被砸成了肉馅。   随即他转头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在定睛看清对方面容时,蓦然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是他?居然是那个细皮嫩肉弱不禁风以色侍人出门还要雇辆马车的男宠? 第26章 :怪物   二月红因为动用了真气,落地后便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程复尚未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便见张启山一个箭步奔了过去,一手扶住二月红,一手按在他后背,缓缓为他渡入真气。   二月红潮红的面色渐渐退去,又恢复之前的苍白,气息倒是顺了一些,侧头对张启山道:“多谢。”   张启山蹙着眉心看了他片刻,忍了忍,终究还是开口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样,你不清楚吗?若是在这里发作起来,你让我如何救你?”   二月红从未见张启山对他动怒,微怔了一下,有些气虚地辩解:“人命关天,我总不能……”   “张副将就在附近,再不济还有我,你来逞什么能?”   二月红无辜道:“当时事态危急,我也无暇多想。更何况,你们不如我快。”   “……”张启山被噎得不轻,只能强迫自己深呼吸。   张副将赶紧凑过来打圆场:“佛爷不必动怒,二爷安然无恙,便是万幸。”   张启山考虑到二月红的身体状况,于是和缓了语气,顺着台阶下:“以后不可再如此行事。”   二月红只得点头答应。   一旁的程复见这两人眼看着要吵起来,最后又没吵成,旁边那个下属劝了句什么他也没听清,正纠结着是否该主动去道个谢,忽听一旁小班大呼一声:“我的娘哎,这是个什么怪物啊!”   他这一声喊,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原本在队伍末尾的大班也闻声赶了过来。   张启山见小班指着地上那个庞然巨物一脸惊吓过度的模样,于是点起一根火把,走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东西体型十分庞大,身子两侧长了一对翅膀,但翅膀很小,四条腿却强健有力,看起来似乎更擅长奔跑。   ——然而它却是从天上摔下来的。   张启山抬起头,看了看迷雾之中高耸入云的悬崖,思忖片刻,然后拿起一根棍子,对着那怪物的腹部用力顶了顶。   只听“哗啦”一声,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它腹部的伤口处涌了出来,散发出冲天恶臭,顿时有不少人背过身吐去了。   二月红虽然面色不好看,但却仍是盯着那堆秽物看。   “看来这是个吃人的怪物,”他道,“胃里面还有人骨残片。”   他这一说,周围的人吐得更厉害了,尤其是程复,觉得自己简直要把隔夜的饭都吐出来了。   范敏森走到他身旁,一边搭了只手搀住他,一边低声调侃:“这就受不住了?你看那小佛爷和他的男宠,可都比你强。”   程复立即止了吐,回过头去幽怨地看了两人一眼。   张启山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那怪物,头也不抬地道:“致命伤只有一个,创口一直从颈部延伸到小腹,切口参差不齐,不像是利器所致。”   “那就不可能是人为的了。”二月红接口。   “难道还有比这吃人的东西还厉害的怪物?”张副将插嘴道,“那得多凶残?”   张启山和二月红都没有说话,现场的气氛十分沉郁。   过了片刻,张启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大家都听好了,□□深处或许藏了非常危险的东西,那东西有可能会要了我们的命。”   他顿了顿,看向那些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脚夫们:“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吧,保命要紧。”   他此话一出,脚夫们如获大赦,丢下货物便作鸟兽散了。   张启山又看向自己的亲兵们:“至于你们,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跟着我继续走,是生是死,听天由命;要么,现在离开,从此与我不再有任何瓜葛。”   那些亲兵全都站得笔直,没有一个人离开。   张副将道:“佛爷,您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打从跟了您,就没有过离开的念头。”   随即众亲兵齐声道:“愿随佛爷出生入死!”声音慷慨嘹亮,恍如身临战场。   张启山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二月红,正要说什么,二月红却微微一笑,先开了口:“愿随佛爷,出生入死。”   张启山看着他,有些无奈,但心底却隐隐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在此期间,范敏森的目光先在众亲兵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张启山身上,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又了然地恢复了平静,但眼中的目光却比以往炙热了数倍。   此时他耳边传来程复的声音:“真看不出,这些家丁还挺讲义气的,连我都被感动到了。不过你说至于么,做生意而已,此路不通再找别的路子不就行了,何必要在这里死磕,搞得跟上战场似的,还立生死状。”   范敏森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不懂。”   程复哼哼了两声:“你懂?”   “我吃过的盐巴,比你吃的饭还多,自然比你要懂,否则,我为何要带你出来历练?”   程复见他端出了长辈的身份,撇撇嘴不再说话。   大班早已萌生退意,见小班还赖着不走,于是上前拽他。   小班一边挣扎一边道:“哥,我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大班没他这么伶牙俐齿,涨红了脸道:“前面危险,跟我回去!我们不赚这钱了。”   小班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还没拜师呢!”   大班怒道:“拜什么师?”   小班指着二月红道:“这位大侠好厉害,我一定要拜他为师,否则我肯定会抱憾终身的!”   二月红默默扶额,心想这小子怎么还惦记着这事。   程复看了看二月红,又看了看小班,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拜师啊。”语气竟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如释重负。   范敏森看了一眼二月红,摩挲着手中的铁弹,自言自语:“难道……是那一位?”   程复问:“什么?”   “没什么。”范敏森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张启山眼看着大班和小班兄弟俩拉扯,却没有说话。   这时候他们确实很需要一个向导,少走弯路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伤亡,但小班年纪还小,他不能硬拐着人家去冒险。   最后还是小班坚持自己的决定:让哥哥回去照顾老父,自己留下,要么狠赚一笔,要么把命搭进去。   大班说不过小班,抹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班望着大班的背影,唏嘘了片刻,随即又生龙活虎地蹦到二月红面前:“大侠,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您就收了我这个徒弟吧。”   二月红正为难该如何是好,张启山已经一手搭在了小班的肩膀上:“好好,一定收你做徒弟。”一边说一边冲二月红眨眼睛。   二月红张了张口,只好又闭上了。   小班狐疑地看向张启山:“您说的作数么?”   “当然作数。”张启山拍着胸脯打包票。   小班想了想,立即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也对,您是他的那个,您说的话自然是作数的。”   二月红一脸懵:哪个?   小班对着二月红便要行拜师礼,张启山又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住了:“你现在连份束脩都没准备,怎可如此草率地行拜师礼?”   小班苦恼地挠了挠头:“可是束脩要准备些什么,我不了解,这该怎么办?”   “这个不急,”张启山搭着他肩膀将他引到一旁,“拜师礼以后再补也不迟,到时我会帮你想办法的。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离开这条□□。”   小班这才想起目前的处境,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张启山搞定了小班,然后转头对张副将道:“清点一下人数,没有遗漏的话,我们就继续上路了。”   张副将道:“已经清点过了,加上小班一共二十人,我们的人一个不少。”   范敏森赶紧拉着程复凑上去:“还有我们两个。”   张副将有些吃惊:“你们怎么还在?”   之前这两人一直隐匿在迷雾中,存在感稀薄,以至于众人都以为他们早已随着脚夫们退走了。   程复有些不服气:“我们也非贪生怕死之辈。”   张启山调侃道:“为了赚钱,连命都赌上了?”   范敏森笑着反问:“小佛爷不也一样?”   张启山渐渐敛去了调侃之色,沉下眼注视着他,范敏森则坦然接受他的审视,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二月红似乎听出了这两人的话外之音,看了看张启山,又看了看范敏森和程复,若有所思。   程复则是有些摸不清状况,不明白气氛怎么就突然紧张了起来。   片刻之后,张启山意味不明地朝范敏森点了点头,然后对众人挥手道:“继续上路。”   于是一队人马点起火把继续缓慢前行。   程复跟着范敏森走在队伍后方,小声问道:“刚才什么情况?你跟那小佛爷打的什么哑谜?”   范敏森笑了笑:“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现在不能说么?”   “你这人嘴巴不牢靠,会坏事。”   程复气得说不出话来。   范敏森却转移了话题:“对了,之前人家救了你一命,你也不表示一下,这样不太厚道吧?”   程复顿时有些尴尬:“我也想表示一下谢意,但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之前……那个,态度不大好……”   “那就更应该表示一下了,”范敏森正色道,“那位公子以德报怨,气度不凡,你当以君子之礼相谢。”   程复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范……姑父说得有理,我这就前去道谢。” 第27章 :肉绳   二月红走在张启山身侧,低声道:“那个范敏森,看来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   张启山点了点头:“恐怕他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   “但我们却还不知他是何来历。”   “应该没有什么恶意,”张启山道,“否则他就不会主动挑破。方才我见他目光坦荡,到有些赏识他了。”   二月红笑了笑:“能因几句话便得佛爷赏识,看来此人不简单。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探探他的底细。”   张启山同意他的看法,但眼下他们忙着赶路,一时也顾不上这些。   不出片刻,便听身后有人在喊:“这位……这位公子,请留步!”   二月红和张启山同时回过头去,只见程复从队伍后方追上来,口中还十分别扭地喊着“这位公子”。   张启山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事?”   “不好意思啊,不是找你。”程复将张启山隔开,面向二月红抱拳道:“这位公子,请问尊姓大名?”   张启山盯着那只把自己隔开的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二月红不知程复何意,问道:“你这是?”   “方才承蒙公子出手相救,在下得以幸免于难。公子大恩,在下定会报答。”   张启山心想之前你不道谢,现在又颠颠地专程跑来道谢,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他正想替二月红打发了程复,不料二月红笑容温和地道:“程公子言重了,方才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不不,恩是一定要报的,我程复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还望公子告知姓名!”   二月红见他执意相询,只好编个假名字糊弄他:“我姓洪,家中排行第二。”   “原来是洪二公子。”程复不疑有他,笑道,“日后洪公子若有什么难处,我程复必当拔刀相助!”   二月红见他如此热情,思忖了片刻,道:“既然程公子如此说,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他此话一出,非但出乎程复意料,连张启山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程复原本料想对方势必会先与他客套一番,听他如此说,只好硬着头皮笑道:“洪公子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家父原是一名地方志编纂官,可惜直到他故去,都未能完成编撰工作。为了完成家父遗愿,我走遍各地收集方志,之前听闻程公子乃澜溪郡本地人,希望能向程公子了解一些当地的风俗民情。”   张启山听二月红如此说,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虽说范敏森有可能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但观程复方才对待自己的态度,想必范敏森并未对他言明,是以二月红打算以程复为突破口,打探他们的底细。   程复尚未开口,便听一旁小班抢着道:“师傅,我也是澜溪郡本地人,我可以说给你听!”   二月红对时不时出来搅局的小班感到头疼不已。   张启山一把将小班揪了过去:“你不行。”   “为啥不行?”   “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们的向导,你得陪我去前面探探路。”   虽然小班百般不愿,却仍是被张启山拎着走了。   程复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有些目瞪口呆,心想这位小佛爷是什么情况,就这么放心地把自家男宠丢给他了?   二月红还在一旁唤他:“程公子?程公子?”   “哎哎。”程复回过神来,再度看向二月红,发现自己居然莫名有些紧张。没有了小佛爷和那个聒噪的小班,他和这位洪公子……算是二人独处了?   二月红没有理会他的走神,开门见山地道:“请问,程公子是澜溪郡哪里人?”   “哦,我……我是合阳人。”   “合阳人?”二月红看了他一眼。   “是。”   “听说你与范老是姻亲关系,你家中也是做买卖的?”   “是……是啊。”   “不知是做什么买卖?”   “呃这个……”程复脑子一时有些卡壳,原本他与范敏森出来之前都是套好说辞的,但这会儿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男宠声音怎么这么好听”之类浮想联翩的事情,以至于他一时竟忘了该如何答话。   二月红眯起眼睛微笑地看着他:“程公子不方便讲?”   “不是不是,也没什么不方便的。”程复被他一个不怎么凌厉的眼神却看得有些发冷,脑子瞬间又恢复了清明,“我家里是做布绢买卖的,对,布绢。”   “是织造还是贩售?”   “这个嘛……”程复有点欲哭无泪,心想你明明是问地方志的事情,为何要对我家的情况打破砂锅问到底啊?   当初范敏森只跟他说是做布绢买卖的,没说是织造还是贩售,他到底该怎么答?   为了不露馅,他只好眼一闭心一横,随口答道:“是布绢织造吧,不过我很小就被送去私塾里念书去了,我爹不咋让我插手家里的事情,所以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他自认为把二月红后边的问题都堵死了,谅他也没法继续问下去。   二月红微微一笑,果然没有再继续追问。   澜溪郡合阳县,很不巧正是他母亲的故乡,而他的母族,则是当地最大的织布世家,几乎垄断了所有的织造产业,根本没有他人立足之地。   所以程复和范敏森所透露的身份背景,极有可能全是杜撰。如此想着,二月红不着痕迹地将程复打量了一番。   这个年轻人二十岁上下,看起来涉世未深,却又并非毫无阅历;有耿直莽撞的一面,却又知道在人前收敛锋芒;做事但凭个人喜恶,却又知错就改、敢作敢当。   还有他的那位“姑父”范敏森,虽然接触不多,但二月红记得张启山说过,那人极有可能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识破张启山的身份,可见此人对九族、对张家都有一定的了解。   这样的人,有可能出身贵族,也有可能身在官场。但他二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冒险前往西岳国呢?   却说小班被张启山拽着离开之后,不时回头去看,口中叨念着:“那人该不会是想跟我师傅套近乎吧?我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张启山好笑地看着他:“你凭什么觉得他不安好心?”   “您没瞧见刚才他看我师傅那眼神,都直了!”小班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不过也难怪啦,我师傅长得好,脾气也好,确实比较有吸引力,小佛爷,您要有危机意识才行啊。”   “哦,哦。”张启山忍着笑,一脸受教地点着头。   “话说回来,”小班很快又露出了八卦的表情,“小佛爷,您当初是怎么降住我师傅的啊?”   “啊?”张启山被问住了。   小班以为他没听懂,解释道:“我师傅刚才露的那两手,绝对是江湖高人啊。这样一位高人,居然愿意屈尊给您做……内什么,我倒不是贬低您的意思,我就觉得特别好奇,您到底是怎么降住他的啊?”   “这个嘛……”张启山意识到自己在小班眼中还只是一介商贾,存心想逗他,于是故作高深地道,“山人自有妙计。”   小班撇了撇嘴,没有继续追问。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张启山道:“小佛爷,我师傅是好人,您可要对他好点。”   张启山愣了一下。   小班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有钱人都喜欢玩这种……嗯,男人和男人的游戏,但我师傅是好人,您别辜负了他。”   张启山渐渐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小班不太会表达,对二月红的赞扬,也只能用“好人”来形容,但张启山能明白他的意思。   似乎是受到了小班情绪的感染,张启山也正色道:“他的确是个善良的人,我不会……嗯,欺负他的。”   小班听他如此承诺,于是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小佛爷,您一定也是个好人,我师傅看上的人,肯定不会差。”   张启山简直哭笑不得,之前他从未在意过外人对他和二月红关系的误解,甚至因为喜欢看二月红窘迫的模样,他还故意做些引人误会的举动。但当被人如此郑重其事地拜托的时候,他感觉有些玩不下去了。   为了阻止小班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张启山指着前方道:“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   小班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顺着张启山所指的方向看了看,一边往前走了几步,一边喃喃自语:“好像是有什么东西……”   他话未说完,忽见一条手臂般粗细的血红肉绳自前方快速袭来,触碰到小班的身体后,便迅速缠绕住他的腰身,然后往回拖曳。   小班吓得都忘记了呼救,好在身后张启山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胳膊,一人一绳拽着小班的身体开始了艰难的博弈。   小班被勒得呼吸困难,一张脸涨得通红,张启山生怕小班就此丧命,于是紧追几步贴了上去,手起剑落,瞬间将肉绳斩为两段。   小班只觉腰间的压力一轻,低头一看,被斩断的肉绳如一条失去了生命的蟒蛇,无力地滩在地上,并溅了一地腥臭血水。   他刚要松一口气,抬头便见另一段肉绳又迅速转移了目标,纠缠上了张启山的身体。   张启山收剑不及,重心未稳,眨眼间便被对方拖了过去。   小班飞扑上去想要救人,但他根本追不上对方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启山被肉绳拖入了迷雾之中。 第28章 :少年   二月红还在对程复旁敲侧击地试探,忽见小班失魂落魄连滚带爬地奔回来,口中叫道:“不好啦,不好啦,小佛爷被怪物抓走了!”   二月红心中咯噔一声,快步迎上去问道:“怎么回事?”   小班喘着气语无伦次地将方才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程复还有些云里雾里,便见二月红回头唤道:“张副将。”   “是。”张副将已经会意,跟着小班和二月红先行赶去了事发地点。   被斩断的那截肉绳仍留在原地,却已经开始迅速腐坏,发出阵阵恶臭。   小班一想到这东西曾勒过他的身体,就浑身一阵寒栗,随后追上来的程复一个没忍住,又跑一边吐去了。   二月红盯着那肉绳看了看,然后缓缓蹲下身去。   张副将赶紧道:“二爷,小心有毒。”   “不碍事。”二月红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戳着那肉绳翻来覆去地观察了半晌,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某种动物的舌头。”   “舌头?”众人咋舌。   小班更是不敢置信:“这手腕一样粗的东西居然是舌头?那究竟是什么怪物?”   二月红反问他:“你与你兄长往返□□这么多次,就没见过这东西?”   小班摇头:“别说见过了,听都没听过!我要是以前碰见过这东西,还能有命活到今天?”   随即他想起这一次他的小命还是张启山救下的,然而张启山自己却被怪物拖了去,生死不明,不由一阵唏嘘。   二月红环视了一下四周,很快便找到了不远处土壤中残留的拖拽痕迹。   他循着那痕迹往前走了十几步,然后渐渐停了下来。   “二爷,怎么样?”张副将在一旁紧张地问。   “佛爷应该暂无性命之虞。”二月红道,“他如果受伤或者死亡,我能感应得到。”   张副将对于九族间的这种心灵感应已经见惯不怪了,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找到他。”二月红顿了顿,指着地面上的痕迹,“你看,这拖拽的痕迹很明晰,并没有丝毫挣扎的迹象,这说明……”   “说明佛爷是故意被对方带走的!”张副将抢着道。   二月红颔首:“自进入□□之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使我们始终处于被动局面,此次佛爷任凭对方擒走,想必是为引对方现身。而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   张副将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可是,这迷雾始终不散,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   二月红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会有感应。”   张副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二月红一脸莫名。   “没什么。”张副将摆了摆手。他反复告诉自己,二爷是很严肃地在跟他商讨对策,并不是在秀恩爱。   张启山睁开眼睛时,正躺在阴暗山洞中一方粗砺的石板上,浑身冷得厉害。   他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被绳索捆得十分结实,根本无法动弹。   身后传来吧嗒吧嗒的声音,张启山扭过头去看,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闭目慵懒地坐在不远处的另一方石板上,左手把玩着一根碧绿色的竹管,长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却遮不住他美艳的五官。   只不过,少年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太过阴鸷,让人生不起一丝好感。   在少年的身侧,盘着一条巨大的蟒蛇,只不过眼下这条蟒蛇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像是受伤不轻。   张启山心想,那看起来像是肉绳的东西,难不成就是从这条蛇嘴巴里吐出来的?   少年似乎感应到了张启山的目光,睁开眼睛,淡淡问道:“醒了?”   张启山反问:“是你把我弄过来的?”   少年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将竹管的一端放在唇边轻轻吸了一口,便有淡青色的烟雾自管中吸出,进入他口腔,片刻后又从他的鼻腔中散逸出来,此时烟雾已经变成了近乎透明的颜色。   张启山渐渐蹙起了眉心,因为就在少年吐息的瞬间,他听见了无数冤魂的哀鸣。   “原来你听得见。”少年盯着张启山饶有兴致地看了片刻,然后晃了晃手中竹管,得意道:“没错,这里面收了很多冤魂戾气,非常美味,要不要来一口?”   张启山看着他脸上一半天真一半阴邪的笑容,沉默了片刻,然后婉言谢绝:“不了,我吸不惯那玩意儿。”   少年突然抖着肩膀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很怕我啊?你怕我吸了你的魂魄,对不对?”   张启山并没有被他激怒,而是很认真地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然后摇头道:“我估计你吸不出来。”   少年愣了一下,笑声戛然而止。   他阴冷地盯着张启山:“你在取笑我?”   “我说的是事实。”张启山无奈,他并没有虚张声势,根据百年前的契约,他的魂魄与穷奇的魂魄是终生绑定的,除非这少年比穷奇还要强大数倍,否则他根本无法吸出他们的魂魄。   少年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走到张启山面前,贴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用一种情人般温柔而亲昵的语气道:“你不要怕,我不会弄死你的,你长得很顺眼,我挺喜欢的,舍不得就这么弄死你。”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要不然,你做我的双修伴侣吧?”   张启山不可思议地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然而少年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体位问题了:“如果你愿意在下面,那是最好不过,当然如果你喜欢在上面,我也不介意。”   “……”张启山看着他,无言以对。   少年说这些的口吻,轻松地像在讨论晚餐吃荤还是吃素。   沉默了半晌,张启山低声问道:“是谁……把你变成了这样?”   少年脸上的表情滞了一下,随即他抬起右手,狠狠抽了张启山一巴掌,顿时在他脸颊上抓出了五道鲜红的血痕。   张启山没有呼痛,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少年的右手上——此时他才看清,少年之前一直藏在袖中的那只右手,狰狞得像是野兽的利爪——这让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少年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像是遮丑一般,又将右手缩回了袖中。   “你最好不要再试图激怒我,”他抬起了下巴,露出高高在上的表情,“否则,我会让你落得和那些冤魂一样的下场,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   “我没有想过要激怒你,”张启山故意放低姿态,温言道,“我只是……有些同情你。”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少年又恢复了之前的语调,抽了一口竹管里的青烟,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满意。”   张启山淡淡道:“如果真的满意,你便不会急着寻找双修伴侣了。”   少年眉眼一沉,眼看着又要发作,只听张启山继续道:“你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修为,但你体内灌注的邪气太盛,你的肉体根本承受不了。   “为了压住那股邪气,你只能用以毒攻毒的方式达到短暂的制衡,但这种方式也并非长久之计,因为整个西岳国的百姓数量十分有限,他们的魂魄根本满足不了你的需求。   “所以你转而想到了双修之法,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暂时将体内邪气转移到双修伴侣身上,让他代替你承受痛苦——我说得对不对?”   少年的脸色越来越阴鸷,盯着他看了半晌,哑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张启山耸了耸肩:“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途径□□的商人。”   “你撒谎!”少年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正要说什么,突然面色一凝,凑到他颈项间嗅了嗅,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片刻之后,少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用审视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张启山。   “原来……你竟也是同类。”他松开手,开始神经质地大笑,“我这是踩的什么狗屎运,竟掳了个同类过来。”   张启山无语了片刻,道:“你误会了,我可不是你的同类,我没有吸食魂魄的嗜好,更不喜欢滥杀无辜。”   少年不可置信道:“可你体内的阴邪气息明明比我还浓郁好几倍!”   张启山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见少年看着他,渐渐眯起了眼睛,眼瞳中迸射出羡慕又嫉妒的光芒:“还是说……你有一个对你无私奉献的双修伴侣?”   张启山怔了一下,正要反驳,却在张口的刹那,突然改变了主意。   “这个嘛……”张启山意味深长地止住了话头。   少年果然被他勾起了强烈的征服欲,再度凑到他颈项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陶醉般地舔了舔鲜红的舌头,喃喃自语道:“如果我把你的魂魄据为己有,继承你所有的能力,你的双修伴侣会不会转而选择我呢?”   张启山垂眸看着他:“我想,不会如你所愿的。”   “不试试看,如何知道呢?”少年抬起眼眸,迎上他的视线,“反正我现在已经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再也没有比这更坏的结局了。”   说罢,少年突然高抬右手,露出兽爪下尖锐锋利的指甲,瞄准了张启山心口的位置,用力扎了下去。   忽听“铿”的一声撞击,少年只觉爪尖一阵剧痛,其中一根指甲被生生削去,顿时鲜血直流——而削掉他指甲的,却是一颗看起来圆润光滑、其貌不扬的铁弹。   “什么人?!”少年忍着剧痛,高声喝问。   洞口人影忽闪,眨眼间便有一名男子出现在张启山身侧,关切问道:“你还好吧?”   张启山看着他笑:“有二爷在,我怎么会不好?” 第29章 :逆转   二月红听出了张启山语气中的调侃意味,却也不恼。   老实说,他挺佩服张启山将计就计、处变不惊的胆魄,若不是张启山以身为饵,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对方老巢。   不过看张启山这全身被绑、脸上还挂了彩的狼狈样,料想之前的气氛也是相当的剑拔弩张,如果自己再晚一步——   二月红无暇多想,伸手便去解他身上的绳索,却在触及绳索的瞬间,看见绳索突然像活物一般翘起一端,缠上他的指尖。   好在二月红警觉,发现不对立即收手,那绳索一击不中,又软绵绵地耷拉了下去,而一旁伏地小憩的巨蛇则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虽然仍是恹恹的表情,却很具攻击性。   “就是这家伙?”二月红指了指那条蛇。   张启山点头笑道:“看起来挺恶心的,是吧?”   二月红表示赞同。   张启山又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张副将他们跟我一起来的,”二月红解释道,“不过我们在洞穴外遇到了五行阵,五道门中只有一道是生门,我们正好五个人,便一人闯一道门……”   “偏就让你给遇上生门了?”   二月红笑了笑:“我运气好。”   张启山也跟着笑:“我知道,若非你会听声辩位,运气也不会这般好。”   这二人只顾着自己说话,倒是将那少年晾在了一旁。   少年强压下心头怒火,眯起眼睛将二月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冷声问道:“就是他?”   二月红这才转头看向少年,对他的问题有些莫名。   张启山笑着往二月红身旁靠了靠:“怎么样,是不是长得比你好看一些?”   “……”二月红又转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张启山。   少年冷笑道:“难怪你看不上我,原来是有个更好的。”   他说罢,缓缓吸气,用他那异于常人的嗅觉在二月红周身搜寻了片刻,然后渐渐皱起了眉——此人身上毫无邪气,反而透着一股清甜的仙味。   “他真是你的双修伴侣?”少年嘴角浮出一丝看破了诡计的得意,“我不信。”   “双修伴侣?”二月红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张启山,这回,他终于听明白了,也终于拉下了脸来。   张启山脸上笑容不变,却压低了声音道:“二爷,配合一下,就当是帮我个忙。”   二月红皱了皱眉,虽不知张启山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之前我说我跟你并非同类,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张启山对少年道,“因为你的另一半是妖邪,我的另一半则继承了仙人血脉,所以你入了魔,我却没有。最重要的是,你的双修伴侣已经完全抛弃了你,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当真将你视为他的伴侣,对你承受的痛苦不闻不问,只是将你当作他发泄的对象罢了……”   “住口!”少年恼羞成怒,“谁稀罕做他的双修伴侣,谁求着他了?当初是他甜言蜜语地对我百般讨好,到手了却又将我弃若敝履……是,我是犯贱,明知道他不是好人,可我还是陷了进去,到头来自食恶果也是我的报应,但是你——”   他突然愤愤指向张启山:“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显摆你的优越?你不过就是运气好一点罢了,你凭什么将我踩在脚底!”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一句时,猛一拂袖,原本伏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巨蛇像是突然间被灌注了强大的力量,高高昂起硕大的头颅,朝着张启山与二月红所在的方位疾掠而来。   好在二月红早已有所准备,当巨蛇发起攻击的瞬间,他指尖的铁弹也飞射而出,但他瞄准的不是巨蛇,而是袭向了张启山,只听“滋滋”声此起彼伏,那些缠绕在张启山周身的肉绳,在铁弹密齿的切割下很快变成了一块块碎泥,哗啦啦散落一地。   张启山虽然恢复了自由,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了血水的衣服,有些无奈:“二爷,您能不能不这么血腥。”   二月红无辜地看着他,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然而当下的局面已经不容他二人继续闲话,因为巨蛇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咬了过来,而那少年则在同一时间翻起右掌,裹挟着一道阴风袭向了二月红的后背。   不料张启山突然搂着二月红一个转身,硬生生接下少年一掌,口中道:“蛇归你,这小子归我。”   二月红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张启山又解释了一句:“那条蛇被我斩了舌头,元气已伤,至于这小子……”   “我懂。”二月红脸上越发意味深长的笑容将张启山噎得说不出话来,下手却丝毫不见含糊,“嗖嗖”两枚铁弹射出,同时命中了巨蛇的两只眼睛。   巨蛇发出一声凄厉哀嚎,双目失明的瞬间,整个蛇身擦着二月红身边斜斜栽了下去。   “没用的东西。”少年与张启山接连对了三掌却未能占得上风,暴躁地瞥了巨蛇一眼,再度出掌时,却是将巨蛇的脑袋砸得稀烂。   张启山后退两步,避开巨蛇那四散飞溅的脑浆,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年:“至于吗?自己的宠物你也下得了手?”   少年冷笑一声:“宠物?要说宠物的话,整个□□的活物都能算得上是我的宠物,就这一条蠢蛇,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不少。”   说罢,他抬起左手吹了声口哨,只听悉悉索索爬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张启山与二月红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原本还算宽敞的洞穴很快被大大小小的生物挤得水泄不通,这些生物小到蜇人蜂大到食人象,能进来的全都进来了,还有些身形庞大入不了洞口的,被堵在洞穴之外急躁地跺着脚。   张启山与二月红贴背而站,做出防守反击的姿态。   张启山低声道:“我有点担心还困在五行阵中的张副将他们几个了。”如果五行阵位处洞穴之外,那这群生物蜂拥而入的时候,恐怕早就把他们踏成了肉泥。   二月红想了想,安抚道:“应该还不至于,五行阵自成一个空间,只要他们还没有出阵,就暂时不会有危险。”   少年骑在一头高大的食人象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阴恻笑道:“都死到临头了,你们居然还有时间关心他人死活,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张启山反而放松了下来,抬头看着少年道:“在死之前,能否请你为我解答几个疑问?”   少年料想他已无路可逃,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于是抬了抬下巴:“你可以问,但回不回答,要看我的心情。”   张启山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可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把我当成那种叫了真名就会被封印住的小妖了?”少年好笑地歪了歪头,“不妨告诉你,小爷我姓赵,单名一个渭字,你有本事就来封印我啊。”   张启山不理会他的嘲讽,又问:“你是如何学会操控这么多生物的?”   “学?我根本不需要学,当我成为那个人的双修伴侣,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之后,我便自然而然可以操控这些生物了。”名叫赵渭的少年见张启山露出费解的神色,得意道,“怎么,这很奇怪吗?或许,这也算是我的一种天赋吧。”   张启山道:“只是通过双修,便能获得如此神术,看见你的双修伴侣非同一般,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的双修伴侣,究竟是何方神圣。”   赵渭脸上渐渐露出警惕的表情:“这算是第三个问题?”   张启山耸了耸肩:“算是吧。”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赵渭打了个呵欠,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了,“你的问题太多了。”   “是我的问题太多了,还是你根本就回答不了?”   赵渭脸色一变。   张启山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道:“其实你根本连自己的双修伴侣是谁都还没有弄清楚,就被对方抛弃了是吧?”   赵渭的脸色变得铁青。   张启山紧接着道:“不如让我来猜一猜,你的这位双修伴侣,每次出现时,模样都大不相同,或许他会告诉你,他习得一种易容之术,每次换张脸来见你,只为增加情趣,但他从来不告诉你他是谁,也不允许你多问。他甚至不曾告诉过你,你之所以突然拥有了操控生灵的能力,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他恩赐与你的双修报酬罢了,所以他玩弄了你,又舍弃了你,在他看来,只是寻常交易,根本算不得什么始乱终弃。”   “住口!住口!”赵渭双眼发红,逐渐显出狂躁之态,“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随着他情绪的起伏,在场的所有生物都开始躁乱起来,场面变得有些失控。   二月红提醒道:“你别再刺激他了,当心他真放野兽咬死你。”   “他咬不死我,”张启山看了二月红一眼,“当然,也咬不死你,因为有我在。”   二月红皱眉,这话听起来很托大,虽然张启山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但依着他对张启山的了解,应当还不至于在紧要关头如此儿戏。   赵渭发作了片刻,又突然从极端的癫狂陷入极端的冷静。   他盯着两人看了片刻,阴恻笑道:“你们如果死得太快,好像太无趣了点,不如……就让我欣赏一下,你们是怎样被一口一口吃掉的吧。”   说罢,他右手一扬,围在最前方的一群野狼收到了指令,立即露出满口獠牙,做出发起进攻的准备。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张启山铿然拔剑,往自己掌心狠狠划下一刀,鲜血顿时顺着剑锋汇聚成流,滴落下来。   “啪嗒。”只是轻轻的一个声音,听在那群野狼的耳中,却如惊雷般振聋发聩。下一刻,它们突然调转了方向,对着赵渭露出了森然的幽光。 第30章 :羁绊   这一变故非但出乎二月红意料,就连赵渭自己,也被野狼们的反应惊得目瞪口呆。   震惊过后,赵渭恼羞成怒地指着那群野狼破口大骂:“没眼力见的杂种,居然敢对自己主人不敬!”   说罢,他抬起眼眸,吃人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张启山,低低吟诵了一段咒语,动物们收到指令后,都将矛头对准了张启山和二月红,嘶鸣跺脚,蠢蠢欲动。   野狼们则围成一圈缓缓后退,将他二人护在圆心,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对峙局面。   冷静下来的赵渭,显然已不再把临阵倒戈的野狼放在眼里,他冷笑着,将狰狞的右手缓缓抬至眉侧,做了个进攻的手势:“都一起上吧,别跟他们客气。”   仿佛禁咒破除一般,野兽们如潮水一般迫不及待地朝两人扑过去,很快与野狼们撕咬在一起;疯狂飞舞的蜇人蜂更是将洞穴的上空交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饶是两人拥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绝地逢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二月红捏了咒诀朝周身一划,只见一道道月白色幽光平地而起,如一面弧形的屏幕,将所有的攻击隔绝在了两人之外。   “多谢。”张启山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   二月红却不领他的情,绷着一张脸催促道:“我还等着看你继续变戏法呢,别藏着了,都使出来吧。”   “咳。”张启山摸了摸鼻子,“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我这不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么。”   说罢,他已旋身凌空而起,剑花翻飞间,点点血光挥洒下来,看似悄无声息匿于无形,却恍若上古之兽长啸入云。   蜇人蜂的蜂鸣声陡然变了节奏,半空中的天网顿时被撕开一个洞,随着蜇人蜂的四散逃窜,天网很快变得千疮百孔,无法成形。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地面上的野兽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节奏,它们中有的露出了左右摇摆的疑惑神色,有的则非常果决地调转头来,将利爪对准了自己的原主人赵渭。   而原本驮着赵渭的那只食人象则更是干脆,抬起前蹄仰天长啸了一声,顿时将毫无防备的赵渭甩脱在地。   好在赵渭反应迅速地就地一个滚爬,才不至于被食人象乱脚踩死,但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让他变得狼狈不堪。   如果之前野狼的临阵倒戈还能理解成是个意外,那么现在所有野兽的叛变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说是意外了。   赵渭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所谓的“宠物”们逼至墙角,脸上的惊骇与绝望再也无法掩饰。   “怎么会这样……”他失控地颤抖起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张启山手中长剑一顿,所有野兽也都跟着停止了进攻的节奏,整齐划一地仿佛战场上训练有素的将士。当张启山举步向赵渭走去时,野兽们非常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并在张启山走过时非常温顺地伏在他的脚下。   张启山不疾不徐地走到赵渭面前,见他仍双手环臂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淡淡问道:“想不想知道,你的双修伴侣究竟是谁?”   赵渭没想到张启山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情与他闲话家常,他渐渐压下心底恐惧,抬起头来反问:“难道你知道?”   “我既能一语道破你与你那位双修伴侣的关系,自然能猜到他是谁。”   赵渭狐疑地看着他。   张启山道:“据我所知,上古四大凶兽都具有操控野兽的能力,而这四大凶兽之中,梼杌与穷奇互为双修伴侣,他们之间的羁绊是唯一的,除非双方自愿结束伴侣关系,否则不可能另找第三者作临时伴侣;饕餮不会选择双修伴侣,因为他的修行方式主要是进食,双修对他而言有害无益;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   “混沌。”赵渭低低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人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会变换不同的模样,以前他只当是情趣,现在才知道,原来对方根本就没有脸,“易容之术”也不过是对方的拙劣借口罢了。   “混沌……居然是混沌。”赵渭一手掩面,抖着肩膀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难怪我一直找不着他,原来他的模样根本就不存在。”   笑到最后,变成了呜咽。   二月红听了他们的对话,才终于明白,张启山之所以能以彼之道反治其身,是因为他体内拥有穷奇的力量,他虽无法像赵渭那样随心所欲地操控野兽,但当他以剑引血,释放出穷奇强大的气息之后,所有的野兽都无法抗拒这样的威压,只能俯首称臣。   赵渭呜咽了片刻,才意识到张启山还站在面前,此时他早已心灰意冷,抹了抹眼泪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张启山俯视着他:“现在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但我暂时还不打算要了你的命。”   赵渭冷笑:“虚伪的怜悯罢了,你以为我会因此而感激你么?”   “我并非因为怜悯。”张启山顿了顿,问道,“西岳国内还有多少百姓活着?”   赵渭没想到他竟会问这样的问题,抬起头来看他:“你为什么关心这件事?还有,你也能操纵野兽,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轮不到你来问。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若是据实回答,或许我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赵渭没有再逞口舌之能,想了想,道:“他们还有多少百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西岳国主每个月都会献祭一百条人命,供我吸食他们的魂魄。”   “一个月一百条人命?”二月红抽了口冷气,“这国主失心疯了么?”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赵渭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道,“因为他希望能够像我一样长命百岁、容颜永驻,所以千方百计地讨好我。”   张启山挑眉:“而你也就泰然受之了?”   “为什么不呢?”赵渭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竹管。   “那之前由九玄帝国派往西岳国的官员和护卫呢,也已经被你们所害?”   “九玄帝国的官员?”赵渭迷惘了片刻,含糊道,“大概吧,我这人不挑食,管他是九玄人还是西岳人。”   “他们的尸骨呢?”   “尸骨?”赵渭好笑地重复了一句,“你觉得我还会留着吃剩的骨头做念想么,自然是能分就分了。”   二月红环视了一下四周匍匐了一地的野兽,想到那些官员活生生被野兽分食的画面,不由深深蹙眉,握紧了拳头。   张启山深吸了一口气,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事到如今,他不认为赵渭还能听进去什么天道人伦。   脑海中的一连串疑问渐渐清晰了起来——事件的起因,是西岳国主失道,为求长生而草菅人命,逼得西岳百姓逃入邻国边境偷盗度日,继而引发两境冲突,随后帝国方面派去的官员也遭遇了不幸,非但尸骨不存,就连魂魄,恐怕也无法再入轮回。   ……突然,张启山脑海中划过一记电光——真的无法再入轮回了吗?或许,还有一种办法,可以一试。   他回过头,看向二月红:“二爷,还请你帮个忙。”   二月红从悲愤中回过神来,正色道:“佛爷但说无妨。”   “将手递过来。”张启山向他伸出了手。   “……?”二月红虽然一脸迷惘,却还是依言将手递了过去。   张启山握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拽到身边,然后护着他在野兽群中穿行。两人一直走到洞穴入口处,张启山道:“二爷,你先出去,若是找着了张副将他们,带着他们回去与众人汇合。”   二月红不解道:“这就是你要我帮的忙?”   “对。”   “那么你呢?”   “我在此处尚有要事。”   “何事?”   张启山原想随口撒个谎蒙混过去,但见二月红定定注视着自己,才意识到,若是不对他讲真话,恐怕没那么好打发。   但此事凶险万分,张启山自己尚无十成把握全身而退,又如何能对二月红言明?更何况以二月红的性子,若是知道了真相,是万万不会同意让他单独涉险的。   张启山还在犹豫如何开口,二月红抬手道:“好了,你若是觉得不好说,便不要说了。我可以再闯一次五行阵,将张副将他们带出来。但是佛爷,”他顿了顿,道,“佛爷,咱俩是结过血媒之约的,你可还记得?”   张启山怔了怔,道:“自然记得。”   “血媒双方的羁绊,比契灵与契将之间更甚,你可知晓?”   张启山想起之前二月红在宫中遇袭受伤,当时他虽远在宫门之外,却能在相同的位置感受到异常真实的疼痛,这是两人结契之前从未有过的。   二月红见张启山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道:“如果你受了伤,或者丢了性命,那么即便你将我驱得再远,也无法使我幸免于难,所以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张启山沉默片刻,然后拍了拍二月红的肩膀:“我明白了,二爷,将其他人安全转移之后,你便回来吧,咱俩共同进退,好歹互相有个照应。” 第31章 :混沌   二月红听了他的承诺,点了点头,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张启山在他身后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这样的背影让人有些舍不得。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手头还有些麻烦事要处理,于是转身回到赵渭面前,问道:“你方才说,你叫赵渭,是不是?”   赵渭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我帮你找到你那位双修伴侣,如何?”   赵渭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张启山的提议很诱人,但理智告诉他,天上不会无故掉馅饼,眼前这人也不会无故帮助他。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你究竟想做什么?”   “自然是帮助你们破镜重圆。”张启山笑得人畜无害。   赵渭撇过头去道:“别开玩笑了,我并不期待什么破镜重圆。”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实现你的愿望。”张启山顿了顿,又道:“之前你怀疑我询问你的名字是为了封印你,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没有那个能力随随便便就把你封印了,但是我可以以此为媒,召唤你的双修伴侣。”   说罢,不待赵渭有所反应,张启山便已祭出手中长剑,绕着赵渭周身画了一道圆弧,随即以染血之手在圆弧之内写下了混沌与赵渭的名字。   这一瞬间,赵渭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无形中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撕扯着他,这股力量是如此陌生却又熟悉,令人畏惧却又无比思念,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不仅他的身体,还有他的灵魂。   张启山做完这一切,便双手柱剑立在一旁,神色平静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赵渭周身开始弥漫出黑色的雾气,如同一双巨大的手掌,将赵渭虚拢在掌心,同时两人耳边响起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何人欺负了我的小朋友呢?”   “小朋友”这个称呼,赵渭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如今再次听到那个人带着戏谑的口吻这样唤他,他便再也抑制不住,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痛苦与委屈,仿佛决了堤的海潮,澎湃汹涌地倾泻而出,顿时湿了他的眼,模糊了他的视线,以至于那人何时在他身边现出了真身,他也不曾看清。   张启山虽早就知道混沌没有脸,却没有想到,他竟会披上这样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在他的脸上,找不出什么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特征,若是混入人群之中,根本无法一眼辨识出来。   然而这样一个平凡的皮囊之下,却蕴含着无比巨大的威压,一经出现,便压得张启山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威压,即便是当初张启山一人对峙梼杌、饕餮二人,也不曾感受过,可见对方是存了心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了。   混沌眯起双眼细细打量着张启山,口中语气淡淡:“我道是谁,原来是穷奇的契约人。穷奇为了避劫,神魂沉睡了数百年,却任由你们这些契约者的后裔仗着他的魂力为所欲为,真是让人可笑可叹。”   赵渭听到“穷奇”二字,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向张启山。他原本还十分不解,这人为何能瞬间逆转局势,逼得他那些“宠物”们倒戈相向,却原来是通过契约的方式继承了穷奇神魂之力,难怪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张启山没有反驳混沌的那句“为所欲为”,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抬手执后辈礼,恭敬道:“素闻前辈生性淡泊、不喜约束,行事全凭一时好恶,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混沌被他一番毫无逻辑的恭维绕得有些头晕,掏了掏耳朵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自然是有褒有贬,”张启山面不改色,“若是今日之前,在下的确是对前辈神往已久,但今日之事,却让在下不得不对前辈重新评价了。”   “哦?”这番话倒是勾起了混沌的兴趣,“此话怎讲?”   “前辈找个凡人做双修伴侣,倒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前辈赐了这个凡人一些法力做报酬,也是无可厚非。但就如前辈所说,我们张家后人不该仗着穷奇的魂力为所欲为,这个凡人也不该仗着前辈所赐的法术草菅人命、为祸一方。前辈,您说是不是?”   混沌没想到张启山会拿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反将他一军,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却听张启山继续道:“这凡人根骨平平,原不是修习法术的料,却走了旁门左道获取了不该属于他的邪术,以至于被邪术反噬,折磨身心,前辈却一走了之,弃他于不顾,这是前辈的不该,此其一。   “这凡人因不堪邪术反噬,大量残害人命,吸食他们的魂魄以缓解自身痛苦,这种方式非但治标不治本,还给当地百姓带来了毁灭式的灾难,前辈却对此不闻不问,任由其恶性发展,这也是前辈的不该,此其二。”   混沌静静听他说完,没有开口表态,但张启山感觉到降在自己身上的威压略微轻了一些,便知自己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双方沉默了片刻,混沌道:“如今你将我召唤至此,意欲为何?”   “在下想请前辈帮个忙。”   “帮忙?”混沌狐疑地皱了皱眉,“你且说来听听。”   “被此人吸食了魂魄的人,按理说是无法再入轮回的,这对他们来说,太不公平。”张启山顿了顿,道,“但有一种方法,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   “什么方法?”   “此人所怀邪术,是前辈所赠,还请前辈亲自收回。”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即便我收回了他体内的邪术,那些人的魂魄依然无法入轮回。”混沌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前辈收回了他体内的邪术,他便能恢复凡人之身,而被他吸食的那些魂魄,才能得到释放。接下来的事情,便由在下来完成吧。”   混沌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完成,并不感兴趣。但对于收回邪术这件事,他倒是有在认真考虑了。   赵渭见混沌不说话,紧张问道:“收回邪术之后,我会如何?”   张启山道:“我方才说了,你将不再受邪术反噬之苦,回归凡人之身。”   “我……我会不会变老?”   张启山沉默了一下,道:“你因邪术而维持了几十年的少年容貌,一旦失去了邪术,你将变成老朽之躯,残喘度日,或许……不久便会命入黄泉。”   赵渭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脸:“我会变得很老很丑吗?”   “……会。”   “我不要,”赵渭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变成那种样子。”   “这可由不得你,”张启山道,“我对你这条命并不感兴趣,但你体内的邪术必须解除,否则那些魂魄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不要,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赵渭反抗了片刻,意识到自己不是张启山的对手,而最终的决定权还握在混沌手中,于是跪着扑到混沌脚边,如救命稻草般抓着混沌的衣袍:“以前我不曾求过你什么,即便……即便你最终弃了我,我也不曾对你有过任何怨言,可是这一次,算我唯一求你一次,请把最后一点尊严留给我,不要让我死得那么不堪,我求求你……”   混沌低头看了他半晌,然后抬手替他抹了一下泪水,低声叹道:“我这个人呐,最见不得美人落泪。”   说罢,他抬头看向张启山:“要不,就算了吧?”   “前辈,恕在下不能妥协。”张启山态度坚决地道,“若是在我们九玄帝国,如此为非作歹之人,是要受千刀万剐之刑的,但因着前辈的面子,在下不追究刑罚之事,只求能让那些无辜枉死之人的魂魄有个归宿。”   混沌负手看着他:“张家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言与你商量,你却如此不留情面,难道想逼我出手不成?”   张启山仍是面色不改:“在下既有勇气将前辈强行召唤至此,便有勇气承受前辈的怒火。”   混沌被气笑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别以为你体内继承了穷奇的神魂,便可目中无人,即便是当年穷奇全盛时期,与我也不过是平分胜负,你区区一介凡俗之躯,竟敢口出狂言!”   张启山没有再接他的话,只是缓缓抽出长剑,向混沌执礼道:“那便请前辈,赐教罢。”   混沌彻底沉下脸来,平凡无奇的脸上突然显现出黑色的暗纹,如图腾一般瞬间布满了他的两颊,并向脖颈甚至全身蔓延开来。   他将赵渭护到身后,望着张启山缓缓道:“我原本并不嗜喜杀伐,但你也说了,我行事全凭一时好恶,既然有人惹得我不愉快了,我也不介意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一些血腥。”   话音方落,便见他的背后突然长出两对翅膀,“噗啦”一声延展开来,瞬间将洞穴顶部撑得四分五裂,随即有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在场的野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嚎叫着四处逃散,机灵些的尚能寻得一线生机,行动迟缓些的,便被那有如实质般的黑暗压迫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不稍片刻便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而在这片黑暗中心的张启山,自然是承受了大部分的威压之力,若不是有穷奇魂力支撑着,他也逃不过那些野兽一般惨死的下场,但混沌似乎是铁了心要用神魂来碾压他,根本不给他出剑的机会,无尽的威压一波接着一波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张启山即便是调动了体内所有魂力去抗衡,依然逐渐体力不支,难以为继。   他设想过很多种混沌可能会出现的反应,若是两人兵刃相向,他尚能勉力一战,但混沌根本不给自己公平战斗的机会,以他的身份地位,竟这般以大欺小,实在是很不要脸……好吧,他本来就没有脸。   事情还是发展到了最坏的一步,张启山有些无奈地想,难道非得唤醒穷奇神识不可?这终究是下下之策。   张启山尚犹豫不决,忽听“铿”的一声钝响,一道银光划破黑暗,顿时让张启山感到身上承受的威压之力减轻了一些。   混沌略略吃了一惊,怒道:“来者何人?”   张启山突然想起之前与二月红的约定,心下大悔,不该一时脑热让他回来送死,想要开口驱逐,却实在无力分神。   只听二月红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前辈若是就此杀了张家后人,实为不智之举。”   混沌打量着不知何时闯入此间的二月红,不耐烦道:“有何不智?”   “前辈应当知道,梼杌与穷奇互为双修伴侣,直到一个月以前,梼杌还在想尽办法唤醒穷奇神魂。前辈若是杀了穷奇的契约人,就等于断了穷奇的活路,如此一来,梼杌定会为穷奇报仇,而与梼杌交情匪浅的饕餮,定也不会坐视不理。到了那时,只怕前辈将要面临众叛亲离的下场,千百年来的逍遥日子,也将一去不复返了。”   二月红说到此处,人已站在了混沌面前:“前辈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混沌脸上的杀意顿时散了几分,但他仍充满敌意地看着二月红:“你分析得不错,我犯不着为了这个张家小子而坏了与梼杌的交情。但你又是何人,竟能毫发无伤地闯入此境。”   “在下身份不足挂齿,主要是靠了这铁弹,”二月红说着,晃了晃手中一颗铁弹,“此器物虽无名号,却是仙人所赐,别的用处不大,但用来压制邪兽神识,却是正好。” 第32章 :故人   混沌盯着二月红看了良久,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这个世界上,能够压制我神识的人并不多,而这仅有的几个人中,有余裕来管这俗世闲事的,更是少之又少。不如让我来猜一猜,你口中那仙人,可是常年居于东海蓬莱仙山上的那位?”   二月红单手负在身后,默了一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果然是他么,”混沌将二月红的沉默当作了默认,沉吟了片刻,神色复杂地叹了一气,“我原以为,此生必与那人再无交集,却没有料到,今日竟还会以此种方式遇见他的后人,真是天意弄人。”   二月红继续沉默着。   张启山用余光瞥了一眼二月红,听混沌此番言语,想必他与那位仙人很有一番故事,但看二月红纹丝不动的神色,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混沌兀自感慨了一番,望向二月红的目光,渐渐沾染上些许之前所没有的黏度。他往前踏了一步,凑到二月红面红,鼻尖几乎贴近了他的脸颊,神情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令人怀念的气味,”混沌的视线始终流连在二月红身上,声音低沉而蛊惑,“你虽不若那人出尘绝色,倒也承了他几分□□。你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二月红不明对方用意,亦不敢轻举妄动,虽全身戒备着他对自己做出冒犯之举,口中却斟酌答道:“那位仙人不收弟子,只传于我父微末法术罢了。”   混沌了然道:“原来是他不记名弟子的后人,难怪……”他顿了顿,又疑惑道,“既无血缘关系,你却如此像他,这倒让人有些奇怪了。”   张启山生怕他色性大发轻薄了二月红,手中长剑一挽,人已横插在两人之间,故作不耐烦地道:“还打不打了?”   混沌退了一步,态度倒是干脆:“不打了,我这么优雅的人,怎会与人舞刀弄剑。”   “……”张启山对于此人简直槽多无口。   混沌又道:“既然此次遇着了故人之后,我便卖你们一个面子。”他说着,神色轻佻地点了点二月红的下巴:“小美人,日后若是有缘再见,记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说罢,也不待二月红有所反应,便化作一道青烟袅然而去。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人听见一旁传来惊恐而绝望的尖叫声。   只见赵渭一头青丝不知何时化作了干枯白发,轻轻一碰便脱落一大片,而他的皮肤也不再细腻光滑,非但褶皱丛生,还布满了暗沉的斑痕,整个人瞬间变得老态龙钟,行将就木。   二月红道:“看来这混沌也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他既已无意与我们为敌,便依照约定收回了赵渭体内的邪术。”   张启山却不这么看:“想必他是寻着了更好的,所以赵渭这个前任情人下场如何,他也就毫不关心了。”   二月红不解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张启山对于二月红这方面的迟钝已经习以为常。   他俯身捡起赵渭掉落在地上的那支竹管,只见不计其数的烟青色魂魄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最后都钻入了那支竹管之中。   二月红见张启山将竹管两头封死,然后收入怀中,问道:“你待如何处置这些魂魄?”   “此事不急,日后我再与你细说。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张启山抓了二月红的手便要走,却听赵渭嘶哑着声音在身后道:“你们如此抛下我……倒不如给我一个干脆……”   二月红停下脚步,朝他投去怜悯的目光。   张启山却道:“此人作恶一世,害人无数,即便入了轮回,也必会打入畜生道,不若让他在这人世上,多苟延残喘几日罢。”   二月红深知张启山善恶分明的性子,虽嘴上说得好听,却是在拐着弯子惩罚赵渭,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跟着张启山离开了洞穴。   一路上,张启山好奇问道:“那位蓬莱山的仙人与这混沌的恩怨情仇,你可知晓?”   二月红摇头道:“我从未听我父亲提过此事。”   “那你如何知道你那铁弹能压制混沌神识?”   “我胡诌的。”二月红说着,抬起他原本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食指尖被划了一道口子,还在流血。   张启山吃了一惊,忙抓过他的手给他包扎。   二月红道:“我只是见你用血液中的穷奇气息压制群兽,便想着能否用我体内的仙人之血克制混沌,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了。”   张启山想起方才二月红在混沌面前面不改色故作高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能装。”   二月红谦逊颔首:“过奖过奖,近墨者黑罢了。”   却说张副将等人被困在五行阵中,着实吃了不少苦。   张副将倒还好,他跟了佛爷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这点挫折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当初二月红来接应他时,他还能帮着二月红找寻其他三人的下落。   范敏森也算是个有点阅历的人,虽然这一次遇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古怪,进入五行阵后更是身心备受煎熬,但被二月红救出后,他神色倒也算平静,只不过身形有些狼狈罢了。   至于程复与小班,当他们被发现时,一个吓得面色苍白,另一个已经抖成了筛子,可见这番经历让他们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当时二月红因记挂着张启山的安危,所以将他四人救出之后,也来不及细说,只叮嘱他们速速回去与大部队汇合,便又只身返回了。   但张副将又如何放心得下二月红与张启山,却又不敢违抗命令抛下其余三人不管,好在范敏森也不是个遇事临阵退缩的人,与张副将两下一合计,便打算在距离洞穴不远处找个隐蔽的地方守着,万一那二人陷入险境,他们也好帮上一二。   不料二月红进去后没过多久,便与张启山一道出来了,张启山虽精神有些不济,到也没落下什么大伤,又听他说西岳妖患已除,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张启山见张副将并未听从命令将其余三人带回去,少不得板起脸来将他训斥了一顿,张副将也不为自己辩驳,低着头一一受下。   范敏森有些过意不去,说道:“佛爷请息怒,此事罪不在张副将,是我们几个自请留下的,虽最终未能帮上什么忙,但也是我等一番心意。”   小班在一旁拼命点头,程复倒是抓住了一丝重点:“等等,范……姑父,您方才称呼这位——张副将?”   他对于“佛爷”和“小佛爷”之间的区别尚没有分得太清,但“张副将”这个称呼,却是实打实的军人称呼。   范敏森此时也不便再隐瞒下去,郑重对程复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位张副将,便是九族之首张大佛爷身边的大红人。”   张副将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被此人一语道破,惴惴不安地看了张启山一眼,却见张启山神色如常,似乎并不为忤。   程复此时便是再迟钝,也揣测出了眼前这位“小佛爷”便是那真佛爷,心下惊骇自不必说,然而他怔了半晌之后,却是指着二月红道:“那这位洪公子,难不成是佛爷的……”   范敏森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忙接口道:“没错,这位便是佛爷至交好友二月红,九族之中人称‘二爷’。”   程复听了这话,震惊之色更甚,瞪着二月红道:“你……你竟不是……不是么……”终究是没敢再说出那两个字,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悲。   倒是一旁的小班接受得毫无障碍,万分开心地蹿到二月红身边:“我就知道我的师傅不是等闲之辈,却没想到竟是九族二爷!师傅,您可一定要收我这个徒弟,这些年我积攒了不少钱,还有我爹给我预留的老婆本,您放心,我一定会准备一份分量够重的束脩孝敬您,不会让您丢脸的!”   但是没有人关心他的束脩究竟有多重。   张启山望着范敏森道:“我们几人的身份,你倒是看得通透。是否也请范老先生表明一下身份?”   范敏森躬了躬身,避开了他这一句“老先生”的称呼,然后一撩袍角,跪了下去:“下官澜溪郡府捕快范昭,见过佛爷、二爷!”   然后又一把将还愣在当地的程复拽着一同跪了下来,道:“这位是郡守家的小公子,程元甫。元甫,还不快行叩首之礼。”   程元甫于是恍恍惚惚地拜了下去。   张启山与二月红对视了一眼,他们虽事前便料到这姑侄二人乃是化名,却没有料到一个是澜溪郡府首屈一指的捕快范昭,另一个竟是郡守的亲儿子,这两人此番跑到西岳来,却是闹的哪一出?   却听范昭道:“郡守大人虽日夜忧心边境之事,但朝廷迟迟未见表态,郡守大人不敢轻举妄动,无奈之下,下官只能自请前往西岳一探;程公子半道追了来,也想跟着去见见世面,下官劝说不动,又不敢随意透露身份,以免打草惊蛇,于是与他姑侄相称,结伴前往西岳。”   张启山听他这番解释,倒也在情在理,于是道:“朝廷迟迟未有表态,也是有所顾虑,这一点还望你们谅解。”   “不敢,不敢。”范昭忙道,“是下官未奉诏令擅自行动,请佛爷降罪。”   张启山笑道:“素闻澜溪郡府捕快范昭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此番你二人虽未得朝廷诏令,但也是心系国事,何罪之有。只不过……”他沉吟片刻,道:“如今□□妖邪虽除,但西岳国主失道,为求长生不择手段,其境内情况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程小公子既非官场中人,还是由你护送他原路返回罢,免教程郡守担心。”   程元甫一听这话,当即急红了眼:“不,我不回去!”   范昭暗中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声道:“既然佛爷已经亲自出马了,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方才那五行阵何其凶险,你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下官自保尚且无暇,更何况保你性命无虞。”   程元甫道:“我既出来了,就没有半途回去的道理。这西岳国你们去得,小班去得,为何我去不得?”   范昭还欲再劝,张启山已经无心听他俩拉拉扯扯,于是道:“你若要跟着,倒也无妨,但既然你跟了我,便要一切听我号令,如有违背,军法处置。”   程元甫偷偷看了二月红一眼,梗着脖子道:“军法便军法,我还怕了不成。” 第33章 :桃花   失去了赵渭邪术影响的驼山□□,飞禽走兽顿时销声匿迹,就连原本笼罩在□□上空经年不散的弥天大雾,也似乎被天边那冲破夜色的第一缕晨曦冲淡了不少。   于是接下来的这一段路程,他们走得十分顺畅,行进速度也加快了很多。   当望见前方终于出现的□□出口时,众人正要额手相庆,张启山却在此时提出要与众人分道扬镳。   二月红虽有些意外,但细细一想,便明白张启山这是赶着去岳岐山为自己找寻解药。   但其余人并不知晓张启山心中真正的谋划,张副将道:“佛爷,您让我们去西岳国都城面见国主,那您自己要前往何处?”   张启山顾左右而言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便是我们九玄帝国派往西岳的特使,西岳国主失道害民之事便全权交与你来调查。”   张副将跟在张启山身边多年,对于张启山的脾性已经了解得十分透彻,见张启山不愿明说,料想他欲办之事不宜张扬,于是不再多问,恭敬受命。   张启山又对范昭道:“范捕快,你做副使,必要时从旁协助张副将。”   范昭没想到张启山竟如此看重自己,当即抱拳道:“范昭一定不辱使命!”   张启山点了点头,转而对小班道:“你跟着我与二爷,届时我还有任务交给你。”   小班见张启山愿意将他带在身边,忙高兴地点头应下。   程元甫见张启山迟迟没有点到自己,开口问道:“佛爷,那我呢?”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你自然是跟着范捕快了。”   程元甫急道:“可是我也想跟着你们!”   张启山一脸你很奇怪的表情:“你既是跟着范捕快出来的,那便由范捕快保你安全。你若跟了我们,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父亲太守大人交代。”   程元甫还想说什么,张启山又道:“更何况,你别忘了,我之前交代过,这一路上,你要一切听我号令,如有违背,军法处置。”   这一句成功将程元甫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出了□□,张副将不敢有所耽搁,向张启山与二月红辞行后,便带着范昭等人往西岳国都去了。   待这群人走得远了,张启山才问小班:“你可知,此处前往岳岐山如何走?”   小班对西岳境内地形早已了如指掌,当即便回道:“沿着这条道往北走,横穿两个村子,便到岳岐山脚下了,那里有个岳岐镇。”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晨曦,估摸着道,“如果我们脚程够快,或许能赶在太阳西下前到达岳岐镇。”   张启山似乎有所顾虑,回头望向二月红,低声问道:“如此日以继夜地赶路,你身子可还承受得住?”   二月红抹了抹额上细汗,声音虚弱地道:“无妨。”   张启山知道二月红这是在逞强,但观他脸色,比之前又苍白了几分,恐怕再拖下去,会将二月红身子拖垮,于是心下一横,带着二人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不出小班所料,这天傍晚暮□□临时,他们果然已顺利抵达了岳岐镇,并找了一家客栈暂时安顿了下来。   令小班无法理解的是,既然张启山与二月红不是那种关系,又为何要同住一间房,客栈里空房多得很,就连他这么个小跟班,也能分到一间上房不是么。   他思来想去,觉得佛爷与二爷,或许大概莫非真的是那种关系也说不定。当然,既然佛爷信任他,愿意将他带在身边,他自然是要帮佛爷与二爷保守这个秘密的。   其实小班所疑惑的问题,也正是二月红心中所疑惑的。但二月红很快便释然了,一则两人都是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来的人,条件恶劣时,同袍之间抵足而眠的情况并不少见;二则他如今有伤在身,张启山不放心让他一人独宿,也在情理之中。   张启山跟店小二要了三份饭食,一份让小班领了去,剩下两份由他亲自端回房中,正瞧见二月红倚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虽是望着窗外夜色,眼神却漫无焦距,不知何事想得出神。   张启山看着他那毫无防备的模样,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冷不丁被轻轻撩了一下,泛起一丝抓挠不着的痒意。   在某种未知本能的驱使下,他放轻了步子来到二月红面前,猝不及防地俯身在他嘴角上轻轻啄了一下——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一切已不可挽回。   二月红恍然回神,对上张启山明灭不定的眸子,一时有些愣怔。   倒是张启山反应迅速,才思敏捷,赶在二月红开口之前,便一本正经地数落道:“你这防备心也该好好紧一紧才是,若方才进来的不是我,你岂不是要被别人平白轻薄了去?”   二月红有些哭笑不得,心道你方才所为便不算轻薄了?   张启山未等他开口,便已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你究竟因何事想得这般出神?”   二月红果然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方才我只是在想,为何我们自进入岳岐镇后,一路上就几乎见不着人,这家客栈也是透着古怪,明明规模不算小,却空着许多房间,仿佛很少有人来投宿。”   “你也注意到了?”张启山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已经嘱咐小班出去打听打听,这镇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异状。”   二月红听他如此说,又道:“还有那个西岳国主,他既然为求长生不惜杀害百姓,可见已经昏庸残暴到了一定境界了,你当真放心全权交与张副将去处理么?我担心……”   张启山打断他道:“你要相信张副将的能力,他在我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不是白跟的。我总不能一直留他在我身边做个副将,平白埋没了他的才能。”   二月红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有意提拔他,所以找机会让他立功?”   张启山颔首:“如今皇上事事征询我的意见,早已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外头甚至传言我这个摄政王有谋权篡位之心——我虽问心无愧,但人言可畏,多少人盯着我等着抓我把柄,张副将身为我的近身随侍,要提拔难免会有些非议,我能做的,就是给他立功的机会,堵住悠悠众口。”   二月红虽然表示理解,却仍蹙眉道:“但张副将此去十分凶险,万一那西岳国主丧心病狂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张副将与范捕快或许尚有自保之力,但那程太守的小儿子,我真担心……”   “原来,你真正担心的,竟是此人。”张启山望着二月红,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条斯理地吐出了这句话。   二月红不明所以,正抬头看他,却见对方缓缓逼近,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我原以为,像他这般聒噪之人,将他调离你身边,应是你心中所愿,没想到,却是我好心办了坏事。”   二月红分不清张启山这是认真还是玩笑,随着对方步步紧逼,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推了推张启山,对方却纹丝不动。   张启山目光定定锁住二月红,依然是慢条斯理却充满压迫感的语气:“如果你实在担心那程公子的安危,不如我这便让小班去将他追回,也好与你做个伴?”   这回,二月红可以明显感觉到,张启山确实是有些不悦了,那语气中的酸味,即便隔了两条街也能闻到。   二月红脑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觉得这想法有些荒唐,但又转念一想,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释眼下对方阴晴叵测的脾气?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二月红顿了顿,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佛爷此言,莫非是在吃醋?”   张启山身子微顿了顿,随即面不改色道:“如果你要这般理解,也无不可。但即便不是因为你,我看那小子也是相当不顺眼的。若不是因着他父亲程太守的面子,我早将他打包踢回家去了。”   见对方承认地模棱两可,二月红又有些动摇了,不知张启山所定义的“吃醋”,是否与他所理解的那两个字有所偏差。   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二月红突然转了话题:“我还记得,在我十岁上下,家中曾请来一位道士为我批命。”   张启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二月红继续道:“那道士说我此生注定命犯桃花,尤其在成年之后,会经历一场大劫,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张启山听了此话,微微蹙眉,却依然没有打断他。   “丫头的死,确实令我郁结消沉了一阵,但却不至危及性命。可见道士所言,不过危言耸听罢了。”   张启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那道士虽然危言耸听了一些,但批语说我命犯桃花,却是说得不假。”二月红说到此处,抬眼看向张启山,眼中隐隐带着一丝笑意,“既然此命不可改,如蒙佛爷不弃,我倒是不介意借佛爷金身,帮我挡一挡这桃花劫。”   张启山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段时间他一直有意无意地调戏二月红,却不想非但被对方看得通透,还无知无觉地被对方利用做了肉盾。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对那程家公子没有兴趣,如果佛爷看他不顺眼,那不看便是。只是有一点,”二月红略微一顿,斟酌着道,“希望佛爷能牢记你我当初结契之时的承诺,切勿假戏真做了。” 第34章 :访客   二月红此话一出,两人又陷入了异常的沉默。   张启山虽认为二月红所说并无不妥,但心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那滞涩的感觉,让他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   “佛爷,师傅,我打听到……”   房门被毫无预警地推开,小班的声音十分突兀地传了进来,顿时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然后,小班就连人带声一起被定在了门槛之外——只见佛爷与二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满眼情深地望着彼此,仿佛下一刻就要亲上去……   小班想到打断别人亲热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于是缩了缩脖子转身便要溜,却被张启山充满火气的一声“站住”又叫了回去。   “佛爷,”小班耷拉着脑袋不打自招,“我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发誓!”   张启山意识到自己是在迁怒,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过头看向小班时,声音已转为平和:“你方才说,打听到什么了?”   “哦哦,”小班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忙道,“我刚才跟楼下掌柜的套了好久的话,才终于问出来,原来这整个镇子的壮丁,全都被他们国主征去岳岐山做苦力了。”   “做苦力?”张启山眉心一蹙,“做什么苦力?”   “好像是去采摘一种叫什么圣莲的东西吧。”小班回忆着道,“听掌柜的说,他们国主最近几年不知着了什么魔,一心只求长生,非但无故杀害许多百姓,还勒令整个岳岐镇的壮丁全都上山去采圣莲。   “那圣莲原本便是个稀罕物,哪是那么容易采到的,他们在岳岐山上漫山遍野地寻找,几年下来才勉强找到五六株,也不管这莲有没有长成熟,反正全给呈进宫里去了。那国主却不知足,仍是下令让他们继续找,如今整座岳岐山都被翻遍了,怕是再也找不到新长的圣莲了。”   张启山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追问道:“那圣莲乃是治病良药,对长生之道却是毫无帮助,国主要这么多圣莲做什么?”   “听掌柜的说,国主不知从何处听来,说圣莲吃了能补身子,即便不能长生,也必然是对身体有益无害的,所以国主把这些圣莲全都搜罗去炖汤喝了。”   张启山听了此话,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一掌拍断了身边茶几,沉声斥道:“这西岳国主,简直荒唐愚昧至极!”   小班并不知张启山此番便是为了圣莲而来,原本只将这事当作笑话来讲,蓦见张启山如此光火,一时有些愣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二月红,讷讷不敢再说话。   二月红乍闻此事,心中也是十分失望,想必他们此番千里迢迢来求药,只怕要空手而回了。但他面上却出奇地平静,只是朝小班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罢。   小班如蒙大赦,朝两人行了一礼,便赶紧退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帮他俩带上房门。   二月红听得小班走得远了,才起身走到张启山身旁,低声宽慰道:“寻仙求药,乃是讲究一个因缘际会。既然眼下岳岐山上圣莲已无迹可寻,说明我与它终究无缘,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张启山却绷着一张脸道:“轻言放弃,不是我张启山的行事作风。你在房中好生歇息,我且出去一趟。”   二月红见他说罢便要走,一把抓住他胳膊道:“你这是要去何处?”   “小班方才所言,不过道听途说,未必属实。那岳岐山上的圣莲是不是早已被采摘一空,我只有亲自去确认一番,才能下定论。”   二月红道:“即便如此,但眼下天色已晚,你又何妨急在一时,不如……”   他原想说,不如等明早再动身,但张启山只丢下一句“你好生歇着”,便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   二月红在房中呆站了片刻,望见桌上张启山留下的饭食,于是坐在桌旁吃了一些。   老实说,这些饭食味道不算差,但二月红却有些食不知味,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虽说张启山临行前叮嘱他好生歇息,但他终究挂念着张启山安危,有些坐立难安。   这天夜晚,二月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沉眠。   迷糊间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仿佛有风拂入,吹得周身泛凉。   二月红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身子,随即灵台清明了起来——他记得入睡前有检查过门窗,正常情况下,应不会有风吹入才是。   下一刻,他翻身坐了起来,堪堪挡住了床边探过来的一只手。   “前辈,深夜造访,怎的也不敲门?”二月红神色平静地望向坐在床边的陌生男子。   “你竟认出是我?”那人微讶,笑了笑道,“上一次见面,我未来得及修整仪容,今日我特地换了张英俊皮相,你可喜欢?”   二月红叹了口气:“皮相这种东西,既不是自己的,换来也没有多大意义,前辈何必如此在意?”   “倒也是,”混沌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一张英俊皮相,总比丑陋皮相要赏心悦目一些吧?”   二月红无意与他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探讨,开门见山问道:“前辈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哎哟,这话说得,真是不客气呐。”混沌嬉皮笑脸地看着他,“前日匆匆一别,我可是对你牵肠挂肚了很久,你就一点也不想我?”   二月红直视着他,并不言语,仿佛对方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混沌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也是,当时气氛不太好,你对我印象不佳,也是情理之中。”   二月红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烦:“所以,前辈深夜造访,究竟所为何事?”   混沌也不再跟他兜圈子,认真道:“我此番前来,是想仔细看看你。”   “……?”二月红一脸莫名。   只见混沌拂了拂衣袖,点亮了床边的一盏灯,然后端着那盏灯凑近了二月红,将他的一张脸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   二月红自知打不过他,只能按捺着脾气任他瞧。   混沌看了半晌,叹息着自言自语:“像,真像。”说罢,又不太甘心地问了一句:“小美人,你与蓬莱山那位仙人,当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二月红道:“家父在遇到那位仙人之前,只是先帝众多随侍家将之一;家母出身殷实人家,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与方外之人并无瓜葛。”   混沌摸着下巴问道:“莫非……你母亲容貌倾城?”   二月红摇头道:“就我所知,家母容貌并不如何出众。”   “那定是你父亲貌若潘安了。”   “家父方脸浓眉,性情坦荡爽朗,听说年轻时确有不少女子倾心于他。但比之潘安……”二月红想起父亲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方脸浓眉……?”混沌越发狐疑起来,“那就奇了怪了,你既不像你母亲,也不似你父亲,究竟是承了谁的容貌?”   这一问,倒是将二月红问住了。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那一年,他还不到十岁。   随着他年纪渐长,坊间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红家的这个儿子,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倒像是他母亲在外头跟哪个美貌郎君偷来的野种。   父亲虽与母亲感情笃厚,却也受不得戴上如此一顶绿帽,回到家中便拿了针尖往二月红手指上扎了一针。   当时二月红吓得不轻,不知父亲此举是何缘故,却见父亲在尝过他血的味道之后,渐渐舒展了眉心,哈哈大笑起来。   再后来,父亲便请来一位当地有名的道士为他批命。所谓“命犯桃花”云云,不过是席间半真半假的戏言,他父亲真正想知道的,乃是自家儿子的仕途之命,而那道士给出的答案,正中父亲下怀。   二月红虽不知那道士究竟对父亲说了什么,只记得待那道士走后,父亲拍着二月红的肩膀道:“你既是我红家血脉,自当努力奋发,光耀门楣。”   母亲则揽他入怀,满腹愁绪:“你一个男儿家,生得如此模样已是蹊跷,日后竟还要命犯桃花,这可如何是好……”   但自那之后,他忙着跟他父亲去各个老师那里学文习武、增长见识,倒是渐渐将这一日的插曲淡忘了;再后来,当他代表红氏一族跟随先帝南征北伐、独当一面之后,鲜少再有人敢指着他的容貌说三道四,他也就渐渐不将此当回事了。   眼下突然被混沌问及父母,才又将这件往事从封尘的记忆中勾了出来,年少时不曾仔细推敲过的问题,如今想来却是疑窦丛丛——当初父亲仅凭那带着仙人气味的血液便断定自己是他亲生儿子,这虽说不能算错,但也实在有些武断。   毕竟,他的身形五官,没有一点是承自父母的,就连在他的众多族人中,也找不出哪个与他容貌相似,仿佛他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而今听闻混沌多次提及“蓬莱山那位仙人”,二月红禁不住好奇起来,鬼使神差地问道:“蓬莱山那位仙人,当真与我长得相似?”   混沌一听这话,立即来了兴致,提议道:“要不要带你去瞧瞧?”   “什么?”二月红不明所以。   “反正我也好久未曾见他了,此番见着了你,越发勾起我对他的思念,不如我们这就去那蓬莱山,拜访一下我那位故人罢。”   混沌话音未落,二月红只觉眼前场景一晃,身子骤然一轻,眨眼间,已在千里之外。 第35章 :蓬莱   夜间星月太疏,云雾太重。二月红尚未看清云端之下急速掠过的风景,耳边已响起了起伏绵延的海潮声。   他有些不太置信,短短几息的功夫,混沌就能带着他横跨整个九玄帝国,直接从西岳来到东海。   混沌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在他耳边笑道:“我只是施了个小小的移魂术罢了,眼下你的肉身尚在岳岐镇的客栈中好生躺着呢。”   二月红低头看了看自己略微透明的身体,顿时有些无语。难怪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浮在云端上,轻飘飘的没有实感,却原来只是独独被抽出了魂魄。   “前辈,您究竟想做什么?”二月红受制于人,也只能耐着性子好言相询。   “我不是说过了吗,带你去蓬莱山亲眼瞧瞧那位仙人,你不是也挺好奇的?”   “那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有名号没有?”   混沌想了想,道:“你这可是问倒我了。我向来与天界无甚往来,也未曾费心打听过那人来历,只是偶然听说他在天界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贬至凡界,来到东海这无人问津的小岛上闲散度日,自称'蓬莱散人'。这岛原本荒无人烟,因这仙人谪居在此,才渐渐有了'蓬莱'这个名号。”   “蓬莱散人?”二月红玩味着这个名字,他因着父亲的影响,也曾潜心研读过一些关于天界传说的文献古籍,却未曾听说“蓬莱散人”这个名号,想必是那位仙人被贬谪之后,自我消遣的无聊产物罢了。   二月红又问:“前辈既对他一无所知,又如何会认识他?”   混沌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神色:“这个嘛……你也知道,我对美色向来没有什么抵抗力。”   二月红了然道:“定是前辈无意中路过蓬莱岛,瞧见那仙人倾城容颜,便欲上前调戏,是吧?我瞧前辈神色,也不像是讨着了什么便宜。”   混沌被戳破糗事,竟也不恼,据实道:“那仙人虽不知是何身份,却是个厉害角色,我在他手里竟没能走过三十招,也是一大憾事。”   二月红有些诧异,他原本猜想混沌只不过没能占得上风罢了,却不料他堂堂上古邪兽,竟被那仙人压制至此。   正想细问,却听混沌一声“到了”,晃神间,两人已从云端飞下,在一处岛上落了脚。   二月红定了身形,便环顾四望,发现这座岛屿风貌寻常,与东海之中任何一座无名小岛无甚差别。   “这就是蓬莱岛?”二月红有些不可置信。   “看起来不像,是吧。”混沌感慨道,“我当初也是有眼不识泰山,才会轻易冒犯了那位仙人。但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与他牵扯出半分瓜葛……”   二月红默默旁观着混沌的自怨自艾,若不是早就知晓这只邪兽的风流性子,只怕也要被他此刻的痴情模样蒙骗了去。   他很想告诉混沌,这位有着倾城容貌求而不得的世外仙人,当初可是对他们九玄帝国的开国皇帝一见倾心,主动提出想要与之双修的。   而他们那位开国皇帝,凭良心说,虽有无限雄心壮志,但在品貌方面却无甚过人之处,尤其在建国之后,他好大喜功、心胸狭隘、猜忌善妒,实在想不通当初他是如何被那位超凡脱俗的仙人看上的。   当然身为九玄帝国的臣子,二月红是死也不会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的,所以他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混沌见二月红对自己毫无反应,也甚觉无趣,于是拽了他往岛上走去,却在踏出三步之后,堪堪顿住了身形。   二月红因为惯性驱使,险些与他撞上,诧然问道:“前辈这是……?”   “有仙障。”混沌说着,伸手在身前虚抹了一下,便见一道金色屏障渐渐浮现出来,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混沌喃喃自语:“真是奇了怪了,上一次来的时候,明明还是畅通无阻的,为何如今却设了仙障,难道是专程为了阻我?”   二月红问道:“前辈上一次来,是何时?”   混沌想了想:“约莫百余年前吧,不记得了。”   “……”二月红觉得混沌是自作多情了,他父亲几十年前随先帝来过此处,并未提及仙障一事,想必这仙障是在他们离开之后才设下的。   只听混沌叹了口气:“他的仙障我破不了,还是回吧。”   然而二月红却站在原地,盯着那道屏障道:“我想试试。”   混沌失笑:“你说什么?”   “既然来了,为何不试一试?”   “别开玩笑了,就凭你……”他话未说完,便瞧见二月红试探地迈出了步子,然后轻而易举地穿墙而过。   张启山回到客栈时,已是第二日的午时三刻。   此前他前往岳岐山找寻圣莲,还要刻意避开西岳国官方耳目,一夜下来自然是一无所获,这已在他意料之中。   但他仍未放弃,如果此路实在不通,他打算再去一趟西岳国都碰碰运气,或许那昏庸糊涂的国主并未如传言那般将所有上贡的圣莲都吃下肚去——当然,他也知道,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侥幸心理罢了。   刚踏入客栈,便见小班神色慌张地迎上来道:“佛爷,不好了,二爷出事了!”   张启山神色一变,忙越过小班冲入房中,一眼便瞧见二月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上血色全无。而他的身旁,赫然坐着的人却是梼杌。   张启山勃然大怒,不由分说便拔剑向梼杌刺去。   梼杌起身避过,口中问道:“张启山,你这是做什么?”   张启山一刺不中,转身又是一剑,看那架势,似是要与其拼命。   梼杌无奈,只得出手制住他,皱眉道:“你受了伤?”   张启山没有否认,这是之前遭遇混沌威压时留下的内伤,平日里不动武倒也无甚要紧,但此刻遇上梼杌,根本无法催动体内穷奇神力,以至于轻而易举被梼杌反制。   此时小班才气喘吁吁地跟着跑进来,见两人已经交起手来,大惊道:“佛爷,您为何要与这位大夫动手?”   “大夫?”张启山手上一顿,狐疑地看向梼杌,“你说他是大夫?”   “是啊,今日晨间我发现二爷躺在床上气色不对,怎么唤也唤不醒,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便得这位陶大夫出手相助。陶大夫说,二爷这是身魂分离之症,可是我听不太懂,佛爷您明白么?”   张启山终于恢复了冷静,盯着梼杌审视良久,才和缓了神色对小班道:“你且退下罢,我与这位……陶大夫有事相谈。”   小班虽觉张启山与这陶大夫之间似乎没那么简单,但也未敢多问,躬了躬身,便默默退了下去。   张启山关了门,沉下脸道:“你方才说,二月红这是身魂分离之症,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甚?”梼杌道,“我方才仔细瞧过了,他这模样,分明是被施了移魂术,肉身尚在,还有一丝活气儿,但魂魄却已不在了。倘若如此延续十二个时辰以上,很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张启山双眉拧了起来:“可知是何人所为?”   “尚不确定,不过……”梼杌顿了顿,面露迟疑之色,“你们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我怎么感觉这屋子里隐约残留着他的气息……”   “他?”张启山迷惘了一瞬,随即便反应过来,“你是说混沌?”   “你们果然与他有过接触?”梼杌神色一凝,“此人性情善变,喜怒不定,你们是如何招惹上他的?”   张启山虽有些犹豫,却还是将前因后果略叙了一番。   梼杌沉吟了片刻,喃喃道:“听你所言,再结合眼下二月红症状,混沌应不至于对二月红起什么杀念,否则,以他之修为,一击便可了结性命,何必要使移魂术如此麻烦。”   但此话并未对张启山产生安慰作用,因为他原本便担心混沌对二月红还有别的企图。   但两人思来想去,却琢磨不透混沌究竟会将二月红的魂魄带去何处。   思虑片刻后,张启山转了神思道:“话说回来,你又为何恰在此时出现在这家客栈?”   “不瞒你说,我原本是特地循着梼息追踪而来的,我只是想好意提醒你们一句,别在什么圣莲上浪费时间了,二月红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话却是不偏不倚扎在了张启山心坎上,他面色又沉了下来,盯着梼杌道:“你会如此好心,专程为救他性命而来?”   梼杌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对二月红下毒,原本便不是为了取他性命,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张启山恍然清醒过来,不错,以梼杌的立场,二月红是生是死,对他而言本无关紧要,他只不过想借二月红体内梼息,催动穷奇神识觉醒罢了。   沉默片刻后,张启山道:“我不会让你得偿所愿的,我相信,二月红也不会。”   梼杌笑着摊了摊手:“所以你打算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身亡?他或许会为了成全你所谓的大义而甘愿受死,但是你呢,你可承得住他的成全?” 第36章 :解药   梼杌这话,字字诛心,使得张启山再度陷入了沉默。   梼杌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软肋,面上笑容越发有恃无恐:“其实仔细想想,我的要求并不十分难为,只需催动你体内穷奇之息即可。”   张启山瞥了他一眼:“若是催动穷奇之息,穷奇神魂极有可能会觉醒,届时我便难再控制住他——你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梼杌笑道:“身为张家后人,你就对自己如此不自信?”   张启山面色不变:“我虽是张家后人,但终究只是一介凡人,我还不至于托大到,自以为能够以凡人之躯控制住一只完全觉醒的上古邪兽。”   梼杌脸上笑意渐渐敛去,他定定看了张启山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那便没什么好谈的了,我等着二月红的死讯。”   说罢,他便化作一道轻烟抽身而去。   张启山兀自原地站了一会,然后在床边坐下来,沉默地望着二月红。   他突然有些后悔,之前不该过早地与梼杌把话说绝,好歹先央着对方帮忙找到二月红的魂魄才是正事。   眼下梼杌已然离去,二月红仍沉眠不醒,这身魂分离之症,可如何才能得解?   如此想着,他伸手轻轻抚上了二月红日渐消瘦的面颊。短短数月,二月红便跟着他吃尽了苦头,如今更有性命之忧。   虽然二月红未曾对他抱怨过,他却自知亏欠甚多,从以前到现在,他欠着二月红的情,非但没有还上半分,反而越积越多,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不知是因这满腔愧疚,又或是其它分说不清的缘由,张启山突然很想抱抱二月红。   他如此想着,便如此做了。   不知过了多久,二月红轻蹙着眉心,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被紧紧拥着,下巴枕在对方肩膀上,虽然枕得并不难受,姿势也不算难看,但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佛爷?”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张启山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低下头细观二月红面色,喜道:“你醒了?”   二月红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张启山,不确定道:“佛爷,你这是……”   张启山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动作太过暧昧,但面上仍表现得一派坦荡,不疾不徐地改抱为扶,口中问道:“可是混沌对你施了移魂术?”   二月红有些惊讶:“佛爷,你怎么知道?”   张启山没有回答,追问道:“他将你带去了何处?可有对你做过什么?”   “这个嘛……”二月红沉吟了一下,不确定现在对张启山全盘托出是否合适。   张启山却将他的迟疑视作有难言之隐,指尖力道骤然一收:“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二月红痛得皱了皱眉,尚未开口,便见一旁突然显出一个人来,指着张启山抗议:“张家小儿,我好歹是妖邪界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古邪兽,我若看中了谁,势必会让他心甘情愿地跟我,绝不会亏待了他,才不会干那偷鸡摸狗的采花行径。”   张启山见此人面目陌生,但听那腔调,便猜出必是改容换面的混沌,眉间一寒,起身道:“前辈竟还有脸面现身。”   二月红扶额:“前辈,您不是答应将我送回便离开的么?”   “亏得我没有走远,否则还不知道这小子在背后如何编排我……”混沌话说一半,突然一顿,用力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道:“怎么感觉这屋子里残留着梼杌那老家伙的气味。”   张启山默了一默,这两只邪兽的嗅觉,真是谁也不输谁。   二月红狐疑地看向张启山:“梼杌来过了?”   张启山因碍着混沌在场,有些话不好讲明,只含糊道:“他跑来提醒我,说你……病情加重了。”   二月红沉默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如何,他自己最清楚不过。即便梼杌不来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但张启山为了帮他求药,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虽然最后收效甚微,他又如何能有怨言。   他正想开口安慰几句,却听混沌插嘴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就是那梼杌老儿往小美人身上吐了一口梼息嘛,正好张家小子体内封着穷奇神魂,又恰好他们俩是双修伴侣,你跟穷奇借一口气息,将梼息引出来不就好了。”   二月红心下有些吃惊,之前他与混沌单独相处时,未见混沌对自己的病情提过半个字,原以为他不曾察觉,却没想到对方早就看出了原委。   张启山见混沌说得如此轻巧,没好气道:“这不正中梼杌下怀了?”   混沌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抚掌笑道:“是了,一旦借了这口气息,穷奇就有可能觉醒——我还怪道梼杌为何对小美人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却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张启山见他笑得刺眼,皱眉不去看他,却听混沌继续道:“不过眼下有我混沌在此,恐怕要让那梼杌老儿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张启山与二月红一听这话,同时转过头去看他:“前辈的意思是……”   混沌神秘兮兮地道:“梼杌一定没有告诉过你们,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可以在不刺激穷奇神魂的前提下,将梼息之毒解掉。只不过……”混沌皱起眉头,一脸为难地摸起了下巴。   张启山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办法操作起来有些麻烦。更何况,我家小美人我都还没……怎能平白让你小子占了便宜。”   张启山虽听他一口一个“小美人”叫得别扭,但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直言道:“前辈如真能解得二月红体内之毒,我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尽所能报答前辈救命之恩。”   混沌摆手道:“我要你报恩何用?我既救的是小美人的命,自然要小美人亲自报恩。”   二月红作礼道:“晚辈自当涌泉相报。”   张启山生怕混沌借此机会提出过分要求,正要劝阻二月红,便听混沌紧接着道:“我看你与那蓬莱仙人颇有渊源,下回若是再去蓬莱岛,你能否想办法帮我破了那道仙障?”   “这……”二月红有些为难,“我连自己是如何通过的都还没弄清楚,又如何帮前辈破之?”   “这个不急,你可以慢慢想,只要你有心帮我,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张启山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蓬莱岛,什么仙障?”   二月红只得老实告诉他:“其实前辈是带着我去蓬莱岛游历了一番,但岛上设有仙障,我入得,前辈却入不得。”   张启山觉得两人此举实在荒唐,淡淡问了一句:“那你可见着仙人了?”   “不曾,”二月红摇了摇头,“那岛上荒芜一片,莫说是仙人了,就连一处像样的屋子都不曾瞧见。”   这话题一时扯得有些远了,张启山没法理解两人怎会有那闲情逸致跑去东海游仙岛,也实在不甚关心混沌为何执着于破那仙障,见混沌所提条件并不会威胁到二月红人身安全,便也放下心来,向混沌拱手道:“那么,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解二月红体内之毒,还望前辈赐教。”   混沌似乎很满意张启山此刻恭敬的态度,捻须道:“我不妨告诉你,之前梼杌说的方法,是以穷奇之息引出梼息,而我是反其道而行之,将你体内的穷奇之息注入小美人体内,只要穷奇神魂不接触梼息,便不会轻易觉醒。”   张启山听了,也觉有理,却又问:“但如此一来,同时承了两者气息的二月红,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个嘛……”混沌挠了挠下巴,“可能会有些后遗症,两股气息会在他体内交汇、消融,这个过程会有些漫长,也会引发一些不适症状,不过解毒嘛,总归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张启山又问:“这后遗症会持续多久?”   “因人而异吧,若是寻常邪兽的气息,倒也无甚大碍,过个几日也就好了。但穷奇与梼杌皆是上古邪兽,所以,少则三五月,多则几年,实在说不准。”   “无妨的,”二月红道:“不过是些不适症状罢了,以前刀剑之伤尚能受得,如今这点不适,有何不能忍。”   混沌点头道:“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   两人按照混沌的指示,面对面盘膝而坐,然后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张启山只觉一股热浪自后背袭来,渐渐渗入自己体内,在胸腔中来回翻滚了几个循环,最后汇聚成针尖般细长的气劲,猛地自前胸迸射而出,化作一道黑芒,没入二月红体内。   两人缓缓睁开眼睛,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脸上都有些不置信——这就,完了?   身旁混沌却已然收功吐息,说道:“我已将穷奇之息注入小美人体内,眼下不会有什么感觉,你且闭目好生休息。这股气息在你体内运行一段时间,便会与梼息交汇,届时,可能会耗费你不少体力。”   二月红听得一知半解,却仍是依言闭上眼睛休憩。   混沌观察了二月红片刻,然后将张启山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待他症状发作起来,你务必在一旁守着……多顺着他一些。”   张启山听得一愣,难不成二月红还会狂性大发不成。   他还欲细问,混沌紧接着又叮嘱道:“这件事我算是对老友不住,你小子若是有些良心,便千万不可将此事透露给梼杌,否则,我非撕了你不可。”   威胁完,他便转身消失不见。 第37章 :初次   二月红闭目小憩了片刻,感到全身由内而外逐渐烫了起来。   他心里琢磨着,或许是穷奇与梼杌的气息开始在体内交汇的缘故,于是未曾往心里去。   张启山很快便发现了他的异样,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你还好么?”   肌肤相触的瞬间,二月红心底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张启山的掌心覆在他额上,清凉如泉,让他满身满心都感到舒坦,然而很快这只手便要离开,他未及多想,下意识按住了对方。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小班打开房门的瞬间,便被廊下立着的那道白影吓了一跳。当定睛看时,他才发现,那是穿着中衣的二月红。   “二爷,您已经醒啦?”小班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   二月红没有搭理他,只是定定望着廊外稀薄的晨曦,嘴唇苍白,面色寡淡,全身上下仿佛没有一丝活气儿。   小班觉着有些不对,细细一打量,只见他披散着长发,衣衫不整,脚上未着丝履,完全不似平日里衣冠洁整的模样。   一阵风来,吹得他衣袂翻飞、长发缭乱,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而去。   小班突然升起一丝莫名担忧,脱口道:“二爷,您还是回房歇着罢,外头风凉。”   二月红总算有了些反应,回头看了小班一眼,突然问道:“小班,你若是同一个男人做了那事,你会如何待他?”   小班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二爷真会说笑,我怎会同男人做那种事情?”   二月红却没有笑的意思:“万一,就糊里糊涂地与他做了呢?”   小班见他问得执着,竟也认真地想了想,道:“若是……若是当真做了那样的事,自然是要对他负责的了。”   二月红皱起眉:“即便对方是男人?”   小班抓着脑袋道:“我觉得,男的女的都一样吧?”   二月红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小班观察着二月红面色,小心翼翼问道:“二爷,您……”   “小班,”二月红开口打断了他,“昨晚你在隔壁,应该都听见了吧?”   小班没想到二月红会问得如此直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什么,这客栈的隔板确实不怎么牢靠……不过我发誓,我小班以项上人头保证,绝对不会对别人说半个字的!”   二月红点了点头,吩咐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帮我买些吃食罢。”   小班见二月红仿佛恢复了一些气色,也便开心起来,屁颠屁颠地跑下楼去了。   “我原以为你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所以没敢出来打扰你。没想到,你却是在纠结这个问题。”   张启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二月红循声望去,只见他环臂倚在廊下,正好被廊柱遮去了大半个身子,也不知在那里偷听了多久。   二月红收回目光,没有搭腔,脸上的表情依然十分寡淡。   张启山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站着,神色坦然道:“你与其一个人纠结,不若亲口来问问我。”   二月红淡淡道:“你我都是男子,你若是不介意此事,那便作罢吧。”说着,转身便要走。   张启山随即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腕:“不,我介意得很。”   二月红觉得他是在耍无赖,正要甩开他的手,却听他道:“昨晚,可是我的初夜。”   二月红蓦地怔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老实说,他对两人xing事部分记忆模糊,只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后ting胀痛得厉害,也不知被要了几次。   但他清楚地记得,起初张启山徒手帮他泻火时,技巧可一点也不生涩……难道说,他这么多年无欲无求的表象之下,竟是练了这一手自给自足的绝活?   张启山不知他心中所想,伸出四根手指,调侃道:“昨晚,你可是非常热情,总共要了四次。”   二月红眉心跳了跳,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张启山接着道:“虽然到最后我已经精疲力竭,但我仍是全力以赴,就冲这一点,你是不是也该补偿我一下?”   二月红虽仍强自镇定,但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你要我……如何补偿?”   张启山微微勾起嘴角,缓缓朝他凑了过来,直到鼻尖挨着鼻尖,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嗓音缓缓道:“我要你,对我负责。”   二月红后退了一步,张启山干脆一把将他抱了个满怀,使出蛮劲按下他的挣扎,目光将他牢牢锁定,俯身在他耳旁低声道:“你且别恼,听我说完。”   二月红蓦地感到耳畔一酥,随即整个耳朵都染上了红晕。他为自己这难以自控的反应感到羞耻,随即他又安慰自己,这必定也是那后遗症的一部分。   张启山继续道:“混沌曾经说过,这症状断断续续的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他还叮嘱我,要多顺着你,想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昨晚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我去而复返,你当真有可能会没命。”   二月红按下心中莫名泛起的涟漪,冷声道:“所以昨晚,你不过是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张启山沉默良久,哂笑道:“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心里好过一些?”   二月红心中的涟漪渐渐平复了下去,随即又恢复了之前寡淡的神色,凉凉道:“那是自然。”   张启山笑着松开了怀抱,摊了摊手:“那便‘是’了。”   二月红又道:“如此说来,你之前说要我对你负责的话,也是玩笑话了?”   张启山耸了耸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二月红便当他是默认了,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此番你若能成功帮我解了余毒,咱俩之前的所有恩怨,便算是两清了罢。” 第38章 :中蛊   张启山担心二月红短期内再度发作,于是又在客栈中逗留了两日,但二月红除了气色仍旧不太好之外,并没有任何不适之处。   于是到了第三日,他们便启程前往西岳国都,与张副将等人汇合。   此时张副将一行已成功潜入皇宫,一番激战之后,生擒了西岳国主,并将那国主暂且收押,听候张启山示下。   张启山问道:“你们生擒了国主,西岳臣民有何反应?”   “自然是欢欣鼓舞,”张副将笑道,“这国主多年□□,为了一己私欲草菅人命,许多大臣都是敢怒不敢言,百姓们口中不说,心里都巴不得国主早日归西,前日我等一举拿下国主之后,全城的百姓点燃篝火欢庆了一整晚。”   张启山面上却无笑意,又问道:“除了国主,就没有一人反抗的?”   张副将想了想,道:“有个被称为国师的男人,刚开始抵抗过一阵,但很快就跑了。我们人手有限,无暇去抓他。”他见张启山面色凝重,小心翼翼问道:“佛爷,可有不妥?”   张启山只是缓缓摇头,没有说话。   二月红看了他一眼,对张副将道:“那国主被收押在何处,可否带我前去一观?”   张副将用征求的目光看向张启山,张启山点头道:“我也一同过去,你带路罢。”   三人正要走,二月红眼角瞥见站在一旁的程元甫一只手臂上缠着绷带,他随口问了一句:“你受伤了?”   程元甫似乎没想到二月红竟会留意到他,当下激动得语无伦次:“不碍事,为了擒拿国主,一点小伤罢了。”   二月红心道,几日不见,这家伙倒是变了不少。   张副将笑道:“这一次擒拿国主,程小公子功不可没,属下还在琢磨,日后要为程公子请上一功呢。”   张启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张副将一脸莫名地摸了摸鼻子,他刚才有说错什么吗?   他却不知,张启山原打算借此事在朝中提拔他,他却想着为别人请功,怎不让人气恼。   二月红知晓张启山的心思,打圆场道:“程公子助剿有功,自然是要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的。”言下之意,首功依然是张副将的。   程元甫听后喜形于色,主动请缨道:“二爷,佛爷,张副将还有要事需处理,不如让在下为二位带路吧?”   张启山看向张副将,问道:“你还有何事?”   张副将怔了怔,挠头道:“呃,倒是有些事情需要善后——这国主荒淫无度,后宫里养了不计其数的妃子,如今国主被擒,后宫中人心惶惶,已经乱作一团……”   张启山不再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他自去处理,于是张副将行礼告退。   程元甫引着二人进入石牢,口中说着“小心”,便要伸出手去扶二月红。   二月红因前些时日刚与张启山有过肌肤之亲,心中尚存郁结,对男子的触碰有些排斥,当下侧身避了开去。   程元甫一只手悬在半空,面色有些尴尬:“那个,石阶修葺不太平整,我怕你摔着……”   张启山看了两人一眼,不着痕迹地将二月红揽了过来,拉开了他与程元甫之间的距离。   二月红自然也不愿意被他揽着,但张启山使了暗劲将他按住,低声道:“你这么大反应,是想搞得人尽皆知么?”   二月红果然不再动作,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可以松开了吧?”   张启山深深望了他一眼,无奈一笑,妥协般地收回了手。   三人来到关押国主的那间石室,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蓬头垢面地倚在石壁旁,双眼空洞地望着小窗外的一方天空,时而哭时而笑,似乎有些神智不清。   张启山皱眉看了片刻,问道:“你们对他用刑了?”   程元甫怔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张副将都还没来得及审——这家伙挣扎起来像头猛兽,我们使了老大的劲才将他制服,然后他就神智失常了。”   张启山打开铁门走了进去,二月红心下担忧,脱口道:“佛爷,当心有诈。”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自有分寸。”   他在国主面前徘徊了几步,见他对自己没什么反应,便抬起一掌,运气朝国主头顶的百会穴拍下去。   就在那一瞬,国主突然就地一个打滚,堪堪避了过去,随即转身朝张启山反扑而来。   张启山抽身退出几步开外,国主手脚皆有铁链束缚,虽张牙舞爪面色狰狞,却是奈何他不得。   张启山负手而立,望着他道:“懂得装疯卖傻,看来你并不太蠢。但我想不明白,早年尚有勤政美名的你,近几年怎么就迷信了邪魔外道,竟不择手段求起长生来了。”   国主眼中仍蹿着狂热的火焰,痴迷道:“那不是邪魔外道,我亲眼瞧见过,他真的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他?”张启山皱了皱眉,“你是说藏匿在□□中的那个妖邪化了的少年?”   国主没想到张启山会用这种不屑的语气提及那名少年,面上怔了一怔,然后摇头道:“不,我不太有机会面见那位神仙,大部分时候,都是我的国师代劳。”   “国师?他现在在何处?”   “我不知道,我被擒之后,他便消失不见了。”   张启山冷笑:“你堂堂一位国主,为求长生而草菅人命,最终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你还不知反省么?”   国主恨恨道:“若不是我太过信任国师,将兵权都交付于他,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兵权?”张启山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字。   之前听张副将说一切顺利,他便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如今他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国主的兵权在国师手中,国师却在国主遇袭时销声匿迹,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二月红在铁门之外听得这番话,思忖片刻道:“佛爷,国师恐怕会去而复返。”   正说着,忽听石阶之上有人喊道:“佛爷,二爷,你们在哪里?”是小班的声音。   张启山意识到石牢外有异变,于是转身朝外奔去,二月红正要跟上,忽被一只手拽得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另一只手环了过来,死死扣住了他的脖颈。   “……程元甫?”二月红脑中顿时闪过好几个念头,目光划过程元甫受伤的手臂,脱口问道,“国师何时对你下的蛊?”   程元甫桀桀笑道:“你觉得呢?”   二月红见他对答如流,回想其之前的诸多举动,越发确定他已被国师操控。   他右手微垂,袖间铁弹悄无声息地滑落指尖,但他有些犹豫,程元甫只是被蛊所控,他又不能真伤了对方。   虽心有犹疑,二月红面上不露声色,口中道:“方才进入石牢时,你便想对我下手了,是不是?”   “是啊,我原想速战速决,没想到你却对我诸多防备,我还以为自己露馅了。”   “范捕快现在何处?”   “放心,他还没死。”   两人之间的对话音量不低,走在前方的张启山又折了回来,见二月红受制于人,目光划过他藏在袖中的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二月红怔了一下,指尖微拢,又将铁弹收了回去。   张启山盯着程元甫看了片刻,道:“你费尽心思挟持二月红,是为何故?提出你的条件罢。”   程元甫阴沉着脸道:“张启山,我知道你身手了得,硬碰硬的话,我未必是你对手。但眼下我手中握着西岳国的兵符,又有二月红为质,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张启山抬了抬下巴:“且说来听听。”   “我听说,你得到了□□邪魔手中的竹管,我要你将它交于我,并带着你的人全数撤离,我保证,不伤二月红一根毫毛。”   张启山一手背在身后,口中说道:“你借我们之手除去了国主,又逼着我们离开,然后,你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西岳国的新一任国主了?原来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   程元甫脸上毫无愧色:“西岳国主残暴无道,我既手握大权,想要取而代之,有何不妥?”   张启山无意与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又问:“你要那竹管做什么?”   “竹管中收容了自邪魔体内释放出来的无数魂魄,邪魔既死,这些魂魄自然得归我。”   张启山失笑:“你也做着长生不老的荒唐梦?”   程元甫恼羞成怒:“废话少说,你给是不给?”   “给你也无妨。”张启山说着,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抽了出来,晃了晃手中竹管道:“你若要,我现在便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先放了二月红。”   程元甫盯着那竹管看了片刻,似乎不太相信张启山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   张启山挑了挑眉:“你要是不要?若是不要……”   他话未说完,程元甫已将二月红推了出去,同时五指一收,竹管便脱离了张启山的掌控,落入他的手中。   张启山顾不上那支竹管,伸手扶住二月红道:“你还好吧?”   二月红摸了摸被程元甫抓青了的脖子,皱着眉摇了摇头。   张启山抬头见程元甫正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支竹管上,于是带着二月红疾步离开。   石牢之外,杀伐之声此起彼伏。国师的军队已冲入宫中,与张副将所收编的禁卫军厮杀成一片。   小班终于找到他二人,忙前来接应道:“佛爷,二爷,不好了,张副将受伤了,我们的人节节败退,快要扛不住了!” 第39章 :失血   其实小班的说法并不准确,他们不是快要扛不住了,而是已经扛不住了。   张副将临时整编的禁卫军都是西岳当地人,虽然之前因为不满国主□□而投靠了张副将,但他们并不想引发更大的战争,所以当国师率军破入宫门,并以屠城作为威胁的筹码时,他们顾及自己的亲人朋友,很快便弃械投降了。   在他们看来,国师手中的兵权太过强大,张副将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更何况,国主虽然荒淫无度,却未能生下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如果国主死了,他们西岳国的未来就会变得扑朔迷离,不论是陷入长期的内战,还是就此被周边大国所吞并,都不是百姓们希望看到的。   而这个时候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的国师,反而让众人看到了希望,就算国师并不比国主英明仁慈,但也不会比之前的情况更糟糕了。   张副将终究只是个武人,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他看得并不透彻,以至于被国师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好在他作战经验丰富,见战况于己不利,不敢恋战,立即带着几个心腹且战且退,很快便与张启山等人汇合了。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问道:“伤势如何?”   “无碍,”张副将不介意地摇了摇头,催促道,“佛爷,您与二爷先走,我们几个断后。”   张启山却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宫门,缓缓道:“恐怕……不太好走了。”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最后一道宫门已经被撞开,手持长矛的士兵率先蜂拥而入,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整齐有序地拉开阵位,将张启山等人团团围住。   在他们的身后,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弓箭手,而在弓箭手之外的高台上,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正捻着短须,志得意满地俯视着众人。   此人想必便是国师本尊了,张启山朗声道:“我已将竹管交出,你这又是何意?”   国师笑道:“佛爷请放心,我并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只要确认了竹管不是仿冒,我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他说话间,程元甫已穿过人群,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竹管呈了上去。   张启山听见身旁的张副将发出低低的抽气声,想必他尚未想明白程元甫怎么就突然投靠了西岳国的国师。   张启山低声向他解释了几句,然后望向国师,问道:“范昭现在何处?”   “他还活得好好的,我并未苛待于他。”说罢,国师招了招手,便有两名士兵将五花大绑并且用布条封了嘴的范昭拖了上来。   张副将恍然道:“之前范捕快无故失踪,程元甫说他另有要务去办,我便信了,没想到……”   范昭虽未被用刑,但面容十分憔悴,可见这几日他并不好过。   二月红凑近张启山耳边,低声道:“此人诡计多端,他既已知晓你我身份,势必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张启山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他料想不论放不放我们离开,帝国都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很可能会选择先发制人,占据主动权。”   二月红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张启山沉默了片刻,道:“先将范昭救出。”   二月红似乎明白了他心中的盘算,略略一忖,道:“届时你攻我守。”   张启山侧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罢。”   “你……没问题么?”   二月红先是怔了一下,但很快他便明白了张启山的意思,不悦地皱了皱眉,一脸“你很欠揍”的表情。   张启山生怕他恼,失笑地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两人低声言谈间,国师已确定手中竹管不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张启山催促道:“现在,你可以将人放了么?”   国师看了张启山一眼,勾着嘴角没有说话,只是朝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于是一名士兵给范昭解了绑,并抽出了他口中的布条,示意他回到张启山身边去。   范昭表现得十分配合,只是当他走到程元甫身边时,突然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回拖。   程元甫下意识地挣扎反抗,却哪里是范昭的对手,他身后的士兵欲上前阻止,却被国师拦住了。   “不必管他,”国师笑着道,“此人不过是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傀儡罢了。”   范昭将程元甫拖回到张启山面前,一个膝袭压制着他跪下去,痛心疾首道:“还不像佛爷磕头请罪!”   程元甫心智尚未恢复,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肯屈从。   张启山摆手道:“此刻对他降罪,并无意义。”   范昭得了他这句话,心中略略一宽,又怕程元甫再生事端,于是一个手刀将他劈晕过去。   国师见张启山等人全部集齐,面上笑容逐渐放大。只见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缓缓抬起,悬于半空。   收到了这个无声的指令,在场所有的弓箭手整齐划一地搭箭上弓,全部指向了场中之人。   小班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你们怎么可以这么不讲信用!”   国师笑容可掬地道:“虽然我并不想出尔反尔,但眼下的局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佛爷,如果您处在我的位置,应当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张启山微微一哂:“你说错了,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便不会轻易将人质放回去。”   国师脸上笑容一顿,随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举起手中竹管看了看,脱口道:“难道竹管是假的?”   “竹管不假,只不过……”张启山举了举自己的一只手,“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仍在我手中。”   国师这才发现,张启山原本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竟隐约萦绕着烟青色的雾气,而他自己手中的那支竹管,却丝毫看不出魂魄弥留的迹象。   国师乍然变色,指着张启山的手直哆嗦,说出来的话,竟是惊愕大于愤怒:“你竟将所有魂魄吸附于身……你是如何办到的?”   张启山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他突然凌空跃起刺向国师的飒飒剑风。   “放箭!放箭!”国师没想到他会毫无征兆地发起攻击,一边仓皇后退,一边嘶声尖叫。   话音未落,便听“嗖嗖”声响,顷刻间漫天箭雨罩了下来。   张启山手中一把长剑挽成了银色的剑网,在箭雨中穿梭自如,速度丝毫未减。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二月红咬破自己的无名指,鲜血滴落的瞬间,指尖咒诀顿生,只见一道荧绿色屏障拔地而起,生生将所有攻击挡在了屏障之外。   众人看得几乎呆滞,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张副将等人,也是首次见识到二月红的防御结界,更不要说早已惊为天人的范昭与小班了。   国师见第一轮攻击竟不能伤对方分毫,心中杀意更甚,紧接着又下了第二轮攻击的命令。   然而就在此时,张启山已挥剑破防,直取他面门。   国师一边踉跄后退,一边自袖间抽出一管短笛,吹出一连串诡异音符。   立即有数百名士兵蜂拥而至,高举长矛不管不顾地朝张启山刺去。   “原来,你对这些士兵也下了蛊。”张启山眉间一沉,怒气隐而未发,手中长剑不知何时换做了黑金古刀,散发出幽暗凌厉的肃杀之气。   而此时防御结界之内,原本已经被范昭劈晕了的程元甫在蛊笛的召唤下,突然又坐了起来,迷瞪着一双眼睛,拔了匕首便向二月红刺去。   这一变故出乎众人意料,二月红也正全神贯注于结界加持,余光瞥见程元甫突袭而来,只来得及脚下闪避了半步,虽避开了对方的正面攻击,但右手上臂仍被狠狠划了一刀。   “二爷!”张副将迟来一步,见二月红受伤,心中恼恨不已,一把将程元甫拽起来便要杀他。   范昭随后赶到,堪堪挡住他的手,转头恳求道:“二爷,这小子刺伤了您,实在罪该万死,但看在他身不由己的份上,还望您饶他一命!”   二月红对自己流血的手臂似乎并不太在意,他淡淡看了犹自挣扎的程元甫一眼,对张副将道:“将他交给我。”   张副将怔了一下,虽不知他是何用意,却仍是将程元甫交了出去。   范昭一脸忧心地看着他,却见二月红抹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立即染了一手的鲜血,然后,他便用这只血手拍在了程元甫的印堂上,用力按了下去。   他的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粗暴,被拍中印堂的程元甫立即发出痛苦的声音,只见无数沾染了血星的细小蛊虫纷纷从他的皮肤里钻出来,挥动着翅膀四散逃逸,但很快就被身上的血迹焚为灰烬。   结界之外,身陷胶着战局的张启山感应到二月红受伤,心中焦躁起来,手中的黑金古刀越发嗜血喜杀,斩得围攻之人血肉横飞,不消片刻,他便清除了一切障碍,径直杀到了国师面前。   国师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颤着声音哀求道:“放……放我一马如何?只要您愿意,整个西岳国都可以是您的。”   “你说错了,”张启山冷冷道,“整个江山,都属于九玄帝国。”   说罢,张启山手起刀落,只听国师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一只手连着手中的蛊笛都被斩成了两段。   下一瞬间,所有被蛊笛操纵的士兵全都渐渐恢复了神智,有的还在茫然四顾,有的则丢掉了手中的武器,恐惧得四处逃散。   程元甫此前便被二月红用仙人之血逼出了大部分蛊虫,是以当蛊笛被毁之后,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第一反应便是握住二月红的手道:“你受伤了?”   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不对劲,脱口道:“你的身体怎么这么烫?”   二月红挥开他的手,有些狼狈地后退了几步。   此时他有些后悔,不该大意让自己受伤失血,仙人之力淡化的同时,体内两股邪兽的气息便逐渐躁动了起来,这是又要发作的征兆了么? 第40章 :苍生   二月红越是躲闪,程元甫便越是不放心,紧跟着上前几步扶住了他。   肌肤相触的瞬间,二月红便遏制不住地jichan。这一次发作势头十分迅猛,不过几息的功夫,他便开始头晕目眩,四肢发软,根本没有力气再将对方甩开。   程元甫原本并未多想,只以为二月红是失血过多导致体虚晕眩,但当他对上二月红那氤氲迷离的目光时,却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没想到平日里清清冷冷的二月红,妩媚起来的模样竟如此勾魂摄魄,对方每一次清浅的喘息,都像是柔软光滑的指尖轻轻痒痒地挠在他的心坎上。   这一瞬间,程元甫仿佛也迷失了自己,他直勾勾地盯着二月红晶莹润泽的双唇,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想要一亲芳泽。   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他急速向后退去,程元甫下意识抬头看,只见张启山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那闪着幽火的双瞳,冷酷紧绷的唇线,都在无声表达着他即将爆发的愤怒。   程元甫混沌的大脑突然清醒了许多,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犯了何等低劣的错误,但他根本来不及表达什么,便见张启山拽着他后襟的那条臂膀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生生将他抛出十步开外。   若非范昭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以他落地的难看姿势,不死也得落个重伤。   张副将看得有些愣神,跟了张启山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张启山发这么大火,而且还是毫无回旋余地地暴力解决——这跟张启山以往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然而张启山似乎并不介意别人如何看他,把程元甫抛出去之后,他便顺势将二月红揽入怀中,强行掰开他紧攥成拳的那只手,卸掉他掌心的铁弹,疾声低斥:“就因为这点事寻短见?你还是我认识的二月红么!”   二月红被张启山卸去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当即整个人仰面瘫软了下去。   他望了望天空,然后绝望地闭上了眼,低声喃喃道:“想我二月红戎马半生,虽不能奢求善终,却也不甘受此折辱,沦为世人笑柄……与其抛却尊严苟且偷生,不若就此了结性命,随丫头去了便是。”   张启山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他眼风扫了扫四周众人,随即挥开披风将二月红全身兜住,转头对张副将道:“二爷毒性发得猛了,需即刻找个僻静之处疗伤,那国师被我断去一臂,蛊笛被毁,料已无甚能耐,便交由你处置罢。”   “唔?……哦,是,遵命!”张副将好不容易从方才的惊愕中醒过神来,才堪堪应了一声,便见张启山已经抱着二月红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但刚才张启山说什么来着,二爷毒性发作?张副将挠了挠头,佛爷你确定他这症状只是毒性发作?   张启山携二月红在宫中策马飞奔了一阵,终于寻着一处幽静偏殿,当即下马抱着二月红冲入殿内,将他好生安置于床榻上。   ——非礼勿视——   ——非礼勿听——   不知过了多久,他周身渐渐恢复了光与声音。   他看见自己衣袂翩然,漫步在云端之上,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去往何处。   朝阳初初升起,映得他红光满面,他微微勾起唇角,怀揣着打破了某种禁忌的刺激与欢喜,却不能与外人道。   此时身后有人低低唤他。   他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人远远立在云霞彼端,晨曦像薄雾一般浅浅蕴在他的身后,在他周身镀了一层灿灿金光,看起来身姿挺拔丰神俊朗,却偏偏看不清眉眼。   他朝那人微微一笑,说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可要一直记挂着我。”   那人深深望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眸:“从今往后,不必再见了。”   他怔了怔,急问:“为何?”   那人沉默片刻,手结佛印道:“我因你而破戒,天下苍生,却因我而遭劫……苍生何辜。”   他定定望着那人半晌,内心渐渐变得荒芜。   最终,他轻轻颔首,声音苦涩:“天下苍生……在你心中,我始终重不过苍生。既然如此,不见也罢!” 第41章 :不动   或许是已经无奈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再度恢复神智的二月红,显得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甚至在张启山帮他清理残留在身体里的液体时,他还会时不时地望着浴盆中袅袅的水雾出神。   “怎么了?”张启山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如此亲昵的动作,若是放在以前,势必会引起二月红的不快,但如今二人已经有过两次肌肤之亲,二月红也实在没什么心情与他计较了。   他伸出一只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喃喃道:“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我身体里的仙人血液在渐渐回流。”   张启山怔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之前不是流了很多血么?”   “是啊,不论是设置阵法,还是被人刺伤,都让我流了不少血。虽说按照以往的经验,每次失血过后,我都能通过调息将血液浓度提升到正常的水平,但是这一次,我能明显感觉到,血液浓度比以前更高了。”   张启山暗想,会不会是因为两人有了亲密接触的缘故……但这样的猜测显然不能当着二月红的面讲。   却听二月红继续喃喃自语:“而且这一次,我在完全苏醒之前,好像做了一个梦。”   张启山猜想他会主动说出来,必定不会是chun梦,于是静静等他下文,却见二月红动了动嘴皮子,最终却兴致缺缺地阖上了眼睛,整个身子往水中沉了沉,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也不知这后遗症,今后还会发作几次,难不成我便要这样变成xing的奴隶么。”   张启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这样想,否则作为另一方的我,岂不是罪过更大。”   二月红闻言微微掀开眼帘,瞥了他一眼,不无嘲讽地道:“怎么会,佛爷您可是在行善积德。”   张启山非但不恼,反而顺着杆子往上爬,当下便一脸慈悲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二月红没好气地拍了他一身的水花,看着他那狼狈的模样,终究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没有对张启山和盘托出自己的梦境,但二月红还是略微上了心,他甚至怀疑,自己之所以会做那样的梦,是否与自己体内的仙人血液回流有直接关系。   换句话说,是仙人的记忆,通过两人血液的交融,在他脑内形成了记忆碎片的投影。   这样的猜想,使得他对蓬莱岛上那位神秘莫测的仙人的来历越发产生了好奇。   回到京城之后,他便一头扎进了红府那幢老式的阁楼里,彻夜翻阅父亲留下的仙史资料。   奈何他在梦境中是处在那位仙人的视角,望不见仙人自身的模样,就算想要查找他的仙籍,也是大海捞针,无从下手。   随即他转换了思路,打算从另一人身上着手——那人虽看不清眉目,但他依稀记得对方言谈间,手中结的是佛印。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二月红想,虽然他对佛教了解不多,但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他解惑,那人便是张启山。   据他所知,张启山的祖母在世时笃信佛教,张启山年少时为了讨祖母欢心,趁着她六十大寿之际,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座金光灿灿的巨大佛像,当着众多贺寿宾客的面,直接迎入了祖母所居的庭院中。   这件事被当作张启山孝心的体现,一时传为佳话,“佛爷”的称号也是从那时候流传开来的,虽然后来张启山跟随先帝征战四方,杀孽甚重,但这名号却是怎么也改不掉了,是以有人私下里调侃他乃是一尊“黑面杀心佛”。   二月红不知道张启山心中究竟有没有佛教信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年少时看过不少佛经,相关的佛学典故也是信手拈来,如果能得到张启山的协助,这件事查起来必定事半功倍。   二月红如此想着,便兴冲冲地出了门,但当接近摄政王府的大门时,他却蓦地放慢了脚步。   自回了京城之后,他与张启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面了。   一则是他自己沉迷于书海,无暇旁顾,二则,也是因为张启山这位摄政王实在操劳得很,不但要处理西岳国宫变的善后事宜,还要处理他离京期间遗留下来的大政小事。   虽说张启山曾嘱咐过他,如有要紧事可直接来王府找他,不必通报,但……一想到两人之间那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二月红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似乎张启山的那句“要紧事”听起来也透着一股子暧昧不明的意味。   他正踌躅不前,却被踏出门来的管家逮了个正着。   “哟,这不是二爷么!”管家一脸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二爷可有好一阵子没来了,佛爷今早还在念叨您呢。”   二月红掩下心中尴尬,面不改色问道:“他念叨我什么了?”   “佛爷说,好些日子不见二爷了,也不知二爷身子如何了。”管家顿了一顿,关切道,“二爷的病可好些了么?之前佛爷不曾明说,小的也不敢多问。”   二月红见张启山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心下略宽,微微颔首道:“托佛爷的福,好得差不多了,但尚有些余毒未清,只得慢慢调理罢。”   管家也未再深究,正要引着二月红踏入府内,却听身后传来张启山的声音:“我道这是谁——”   二月红循声望去,只见张启山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缓缓行到府门前,然后一个翻身下得马来,缰绳往身后小班手中一抛,小班则笑嘻嘻地朝二月红挥了挥手,一脸看到亲人般的兴奋。   张启山大步流星地走到二月红面前,将他略略打量了一眼,笑着说完下半句:“——真是难得稀客。”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二月红觉得对方望着自己的目光烫得有些灼人。他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没话找话:“小班跟着你这些时日,还适应么?”   张启山转头看了看小班,小班赶紧拍马屁:“适应适应,佛爷可关照我了!”   他自跟着回到京城,便被张启山召去当了个随行小厮,虽说他原是想拜二月红为师的,但自从知道张启山的真实身份之后,便明白自己是撞上了大贵人,哪还敢挑三拣四的,比起那个被范昭强行拖回去的程元甫,他已经幸运太多了。   张启山怕小班见到二月红又粘着不肯走,于是板着脸朝他摆手,小班倒也识趣,朝两人躬了躬身,便牵着马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二月红见张启山穿了一身朝服,问道:“佛爷这是刚下的早朝?”   “是啊,真是羡慕二爷,挂了个闲职,不必日日上朝,落得个轻松自在。”   二月红皮笑肉不笑:“你这忙碌的摄政王差事,不也是自找的?”   这二人说着说着便怼上了。   管家跟在两人身后,一会儿瞧瞧这位,一会儿瞧瞧那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说几个月前,二月红也曾因为身染重病而在王府里客居过一段时间,但两人说话还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而如今这两人一见面就拌嘴抬杠,怎么越听越像是小两口打情骂俏?   他突然打了个激灵,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二月红也不着急说明自己的来意,先是客套地问了一下朝中发生的新鲜事。   张启山倒也不瞒他,叹了口气,略显疲态地道:“今日朝堂之上,单就一个陆建勋的处置问题,就吵得不可开交。”   二月红脚步微微一顿,问道:“圣上意下如何?”   “皇上是打算秋后将他问斩的,年轻一派的大臣自然是举双手附议,但一些老臣不同意。”   “为何?”   “陆家在京城中人脉布得很深,当初先帝处死陆逞时,因为还留了陆建勋这一脉,所以暗中势力都暂且隐而不发,以至于我们都有些轻敌了;如今若是连陆建勋这颗陆氏独苗也处死了,只怕之前隐于幕后的势力都要集体暴动了。”   二月红观察着张启山的脸色,揣摩道:“看来,你也赞同那些老臣的说法?”   张启山摇头道:“确切地说,我两边阵营都不站。陆建勋若是被处死,固然会引发暗流的暴动,但若是迟迟不发落,那些人就会想方设法地劫狱,然后等待时机再次复仇——听说之前已经有两拨身份不明的蒙面人劫狱失败,服毒而死,再这样下去,他们总有一次会成功的。”   二月红没有再接话,他远离朝堂已久,政治敏锐度已大不如前。这种两难的局面,连张启山也一时难以有效解决,更何况是他?还是留给张启山自己去烦恼罢。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转而问道:“你这一次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二月红想着自己挂心的事,随口回了一句:“没有要紧事,便不能来了么?”   张启山怔了一下,随即笑嘻嘻地作势要去搂他的肩膀:“当然可以。”   二月红懊恼自己嘴欠,眼疾手快地拍开他,正色道:“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也确实有事请你帮忙。”   张启山这才意识到那管家还在一旁垂手待命,而此时的管家,早已被两人升级版的打情骂俏震惊得瞠目结舌。   张启山故作严肃地咳了一声,对管家吩咐道:“我与二爷有正事要谈,你且退下吧。”   管家忙收敛起自己的失态,诺诺退了下去。   待管家离开之后,张启山引着二月红进入堂内,自顾自坐下啜了一口热茶,和颜悦色道:“有什么事让我帮忙,尽管说罢。”   二月红在他面前站定,有些不太熟练地将双手交握合于胸前,两根中指伸竖如针,呈独钴形,问道:“这是什么印,你可识得?”   张启山凝眉看了看,道:“三昧耶印。怎么?”   二月红没有回答他,继续问道:“你可知,这是哪位佛祖的手印?”   张启山虽然疑惑二月红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却仍是答道:“是阿閦佛的手印。”   二月红想了想,皱眉道:“阿閦佛?哪位?”   “阿閦就是不瞋恚、无愤怒的意思,所以阿閦佛又名不动佛,密号为不动金刚。”   “不动何意?”   “不动即身不动、心不动。身不动是指常住三昧;心不动是指不受杂染所动摇,不为八风所吹动。其座下有淫、怒、痴、贪四大镇兽护持……”   张启山说到此处,顿了顿,看了二月红一眼,继续道:“后来不知何故,不动佛金身被破,从三十五佛龛位上消失;而其座下的四大镇兽,也因失去佛力压制而堕凡为恶——他们你也见过,便是如今的四大邪兽。” 第42章 :祸福   二月红听了这话,有些吃惊:“你是说,那四只邪兽,原本是不动佛座下的四只镇兽?”   张启山点了点头,道:“你以前对佛教并不感兴趣,今日为何有此一问?这佛印又是从何处看来的?”   二月红斟酌了片刻,才将梦境之事略叙了一番,只是省去了对话的部分。   张启山静静听他说完,然后摩挲着下巴,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你对这不动佛如此上心,是何缘故?”   二月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张启山接着道:“自回了京城,你便不曾来找过我,我甚至猜测,若是再次犯病,你是不是还会像上两次那样,一个人死撑。而如今,你却为了梦境中莫名其妙出现的一位佛祖而放下自尊跑来向我请教,这还真是让我……”   张启山失笑地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二月红隐约能猜到他未说出口的话,但对方既然打住了不说,他也不能追问——这或许会让双方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纯属好奇罢了。”二月红随便敷衍了一句。   张启山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出奇的安静,倒让二月红感到有些不自在了。   良久,二月红道:“我没别的事了,那便……告辞罢。”说着,作揖便要走。   张启山却也不留他,起身道:“我也有些事要出门去办,正好送送你。”   二月红不确定他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又觉得张启山似乎没有必要为了送自己一程而专门寻个借口,于是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率先出了门,便也只好跟了出去。   张启山似乎看出二月红的谨慎,笑着解释道:“我这只手,近来有些不大灵便,需找人治治。”   二月红见他晃了晃自己的右手,猛然想起之前在西岳国,张启山为阻止国师的阴谋,偷偷将竹管中的冤魂都吸入自己体内,想必,便是封印在这只手中。   张启山虽有穷奇护体,却仍抵不住怨灵之气反噬,他轻描淡写一句“不大灵便”,想必暗地里受了不少苦楚。   此症要治,却不能找寻常大夫,而要找能够超度亡灵的道法高人。但放眼全京城,有足够资格使用这一道法的,只有早几年便已云游他乡的茗山道人。   二月红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可有茗山道人的下落?”   “没有,”张启山摇了摇头,“不过听说茗山道人的大弟子舟岭子近日回到了京城,我打算先去拜访一下。”   这舟岭子,二月红是有所耳闻的,年龄不大,规矩却比他师傅还多,十分不好相处。如此一来,他对张启山此行更加不放心了。   张启山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踏出府门后,便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且回去吧,我与你不同路,便不相送了。这件事你也不必太操心,成与不成,我自会看着办,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二月红还想再说什么,但张启山只是摆了摆手,便强行将他送上了马车。   目送二月红离去后,张启山才缓缓收回目光,瞥见小班正垂手立在不远处,等候他示下。   他招手让小班过来,问道:“今早给舟岭子送去的拜帖,可有答复?”   “回的是舟岭子身边的一个小徒弟,”小班道,“说他们师傅吃过午饭都要小憩一下的,这一睡便要两个时辰,所以要想见到舟岭子,估计得等到太阳落山了。”   张启山冷哼一声:“名气不大,架子倒是不小。”   小班挠了挠头,不太明白地问:“佛爷,您好歹也是摄政王,他区区一个道士,居然敢这样怠慢您,是不是脑子有点不大正常?”   “不过是托了他师傅茗山道人的福罢了,十几年前先帝兵败落难,曾蒙茗山道人收容过一阵,后来先帝感念茗山道人的恩情,便赐予他一块免死金牌,面见皇帝可以不跪。如今茗山道人云游去了,便将这块金牌留给了他的大弟子舟岭子。”   小班听了撇撇嘴:“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一块免死金牌。”   张启山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走吧,从这儿到茗山,边走边看风景的话,也差不多能走到夕阳西下了。”   二月红回到府邸,便又开始查找不空佛相关的典籍资料,这不空佛在三十五佛中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一位佛祖了,从他身上开始查,很快便摸到了一些眉目。   这日深夜,二月红正废寝忘食地查阅资料,忽听下人来报,说摄政王府的小班深夜来访,有急事相求。   小班近来都跟在张启山身边,他若有急事相求,必定是张启山的事。   “让他进来罢。”二月红说着,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到门外。   小班被管家带进来时,一见到二月红,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带着哭腔道:“二爷,请您救救佛爷!”   二月红吃了一惊,忙上前一步扶起小班,问道:“发生了何事?”   小班平复了一下情绪,道:“今日傍晚,我跟着佛爷去了茗山,拜访那茗山道人的大弟子舟岭子。”   二月红点了点头:“此事我知晓,如何?”   “那舟岭子对佛爷百般刁难,佛爷也都一一忍了,没想到那舟岭子不但目中无人,还无耻下作,竟对佛爷下毒……”   二月红皱起眉,狐疑道:“佛爷也非寻常人物,竟能被他人轻易下毒?”   “若是一般□□,倒也瞒不过佛爷,但那释血凝露无色无味,融入酒水之中毫无异相,佛爷如何能分辨得出……”   “释血凝露?!”二月红脸色大变,不待他说完,便已转身快步朝门外奔去,一边走一边道:“备马!”   管家不明所以地跟上来问:“二爷,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出什么事了?”   “没时间细说了,”二月红从马房小厮手中接过马缰,一翻身跃上马背,口中吩咐道,“你且在府中候着,如有变故,我会着人回来传信。”   “是,是。”管家仍是一头雾水,却只能先行应下。   二月红似又想起什么,问小班道:“此事除了你与佛爷,可还有第三人知晓?”   小班摇了摇头:“佛爷发现自己中毒之后,便一路隐忍回来,令我不得张扬,除了二爷您,我不敢对其他人提起。”   二月红心下略宽,点了点头道:“你虽不曾对他人提起,但你深夜来访必然会引人疑窦,眼下你且不必着急回去,先在我府上住一晚,明日别人问起,你便说是被佛爷责罚,到我府上避难来的。”   小班点头应下,又担忧地问:“二爷,那您现在出去……”   “我自会避人耳目。”二月红说罢,便策马离去。   张启山躺在床上昏睡了片刻,忽觉体内流入一道真气,将他神智渐渐梳洗清明。   他睁开眼睛,见床沿上坐了一人,正将两指搭在他腕间,垂眸凝眉替他诊脉。   “来了?”他故作随意地开口,声音却很虚浮。   二月红看了他一眼,放下他的手道:“我刚才探了探,你体内的冤灵之气已消散得差不多了,是舟岭子替你超度的?”   “嗯,”张启山笑了笑,“不得不说,这家伙品性虽称不上好,但道法还是得了他师傅真传的,也难怪茗山道人愿意将衣钵传予他。”   二月红不解道:“他既愿意帮你超度怨灵,又为何要对你下毒手,这岂不是很矛盾?”   张启山苦笑了一下:“这小子明确告诉我,他与陆建勋私交不错,按照常理,他是不会见我的。”   “那他又为何愿意见你了?”   “他说,他看在我此举是为亡灵超度的份上,才愿意帮我一帮,但前提是,我必须饮下他一杯毒酒。”   二月红皱起了眉:“所以你仗着自己有穷奇护体,便轻易答应了?”   “若是寻常□□,我自信能在半个时辰之内逼出体外,但我不曾料到,他会用释血凝露。”   二月红叹了口气:“之前我们去北疆的途中,陆建勋便对我们下过一次释血凝露,好在被我及时发现——你怎可如此大意。”   张启山诚恳认错:“此次确是我疏忽,但当时也是别无他法……”   二月红懒得听他解释,打断道:“好在此次他为骗你饮下,放的剂量很轻,眼下你只是功体受损,在府中静养几个月,配合我真气引导,渐渐将毒素排出体外,也便过去了。但——”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怎么?”   “怕只怕,有人会趁此机会对你不利。”二月红道,“我已命小班做好掩饰工作,你那些朝中政敌估计一时半会还摸不到确切消息,但那舟岭子既已撕破脸皮,便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后续必定还会有所动作,要么公然与你为敌,要么暗中推波助澜,让人防不胜防。”   张启山思忖片刻,拍了拍二月红的手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张启山何等阵仗不曾见过,还怕那些躲躲藏藏的蝼蚁之辈不成?”   二月红却仍是不太放心,道:“这期间你最好减少外出,早朝能不去便不去了,皇上那儿我自会替你去说,有什么要紧事,我替你们传话便是……”   张启山见对方叨叨絮絮地说,忍着笑一一点头应下,心中却在想,瞧他这副模样,实在像极了他那位过世的夫人。   以前每每二月红要出征,他那位夫人总是拉着他的手,如此这般叮咛嘱咐,当时二月红也是笑眯眯地点头称是,一副无比受用的表情。   当时张启山站在一旁看着,虽嘴上不说,心下还是有些羡慕的。   而今轮到二月红如此叮嘱于他,他竟也隐隐生出一丝甜蜜之感,心中不由浮想联翩,若是将二月红拐进自己府里做个摄政王妃……   “佛爷,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二月红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打断了他的白日梦。   “唔,听着呢。”张启山面色一整,正色道,“你继续说,我都照办便是。”   “最重要的是,这段时日你不能运功,不能动怒,不能有气血上的起伏……”   “什么,不能运功?”张启山怔了一下,“这怎么可能办到?”   “办不到也得办,”二月红斩钉截铁地道,“这便是释血凝露麻烦之处,它已经融入你的血液,吸食着你体内那部分仙人之血,要排尽已是不易,如若你还要强行运功,只会加强释血凝露与血液的粘合度,如此一来,非但之前的努力都会白费,还有可能导致你血脉喷张,走火入魔,心性不由自己控制——这种情况,可不比你体内的穷奇觉醒好到哪里去。”   张启山这才真正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终于明白为何二月红会如此紧张。   他沉默半晌,突然抬头,握住二月红的手道:“如果,哪天我真的走火入魔无法自控了,你便一剑杀了我吧。”   “还没到那一天,说什么丧气话。”   二月红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转身出门对候在外头的管家道:“烦请你派人通知一下我府上的管家,让他帮我收拾一些衣物用品送过来,我要在这里小住几个月,好时时刻刻盯着你家佛爷。”这音量不高不低,像是故意说给屋内的人听。   原本还有些颓丧的张启山,听了这话眼眸微亮,嘴角的弧度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心想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还琢磨着如何将二月红拐进府来,对方便主动送上门来了。 第43章 :活子   事实证明,是张启山想多了。   二月红说要搬过来住,要时时刻刻盯着他,便真的只是——盯着他而已。   这日上午,原本是上早朝的时辰,张启山却被二月红勒令禁足在家,不得踏出大门一步。   他倒也乐得清闲,便与二月红面对面坐在偏厅里,一边喝着早茶,一边聊着关于舟岭子的一些事。   原来他在中毒后的第二日,便命人将那舟岭子的过往事迹调查了个七八分。   这舟岭子是茗山道人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茗山道人最宠爱的一个徒弟——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舟岭子年少时性格外放,向往行侠仗义的江湖生活,曾背着师父下山闯荡,途中遇到了陆建勋,两人性情相投,结伴而行。   期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舟岭子回到茗山之后,便向他师父提出还俗的要求,茗山道人不同意,他便数次言语冲撞,气得茗山道人将他关在悔过室里足足关了两年。   两年之后,舟岭子得以释出,锋芒有所收敛,性子圆润了不少,也不再想着还俗的事了,安安分分呆在师父身边,帮着打理道观事务,甚至在茗山道人有事外出时,他也能守着道观,继续教导一众师弟,承担起大师兄应尽的责任。   而后茗山道人年事渐高,便将整个道观和免死令牌一同传于舟岭子,独自下山云游去了。   舟岭子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后,一改道观往日作风,开始与达官贵人攀附结交,并收取高额法事报酬,渐渐失了民心,却在朝中得到了强有力的靠山,一路飞黄腾达。   这些靠山之中,自然也有陆逞父子的一份,但在当时,他与陆逞父子交往并不算如何密切,陆逞事败被斩时,他同许多人一般,为明哲保身而与陆家划清了界线,以至于张启山之前并未对他有过多防范,但如今想来,他与陆家的关系,恐怕并不是他们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二月红耐心听到最后,蹙眉道:“我想不通,陆建勋如今已是丧家之犬,舟岭子身为茗山道人的传人,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何苦要为了一个陆建勋,甘愿冒险与朝廷作对。”   张启山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摇着头道:“我更在意的是,他手上握着他师父的免死金牌,而那枚金牌,免的不是茗山道人一个,而是整个茗虚观,只要舟岭子在观中一日,我便动不了他,就连当今圣上,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二月红问道:“此事,就没有破解之法了么?”   张启山想了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茗山道人既然能将衣钵传于他,自然也能自他手中收回,甚至能将他逐出师门。一旦失去了师门照应,他便只能成为我砧板上的鱼肉了。”   二月红斜眼看他,仿佛他在痴人说梦:“关键是,你能立即将茗山道人请回来么?即便你请回来了,又有何能耐,让茗山道人甘愿将他那得意高徒逐出师门?”   张启山被他奚落,倒也不恼,笑道:“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若我们两个想不出来,就再多找几个人,或许就能商量出对策来了。”   二月红经他提醒,当即便发出帖子,将同在京城的半截李、吴老狗、黑背老六、霍锦惜、齐铁嘴以及解九请来府中,共商对策。   这几人平日里往来机会不多,如今难得见面,免不了好一阵嘘寒问暖、插科打诨。   霍锦惜见张启山端坐主座,悠闲喝茶,却掩不住病弱之象,试探道:“佛爷,听闻您接连几日未上早朝,难不成是病了?”   半截李哼哼道:“佛爷怎么会病,多半又是在琢磨什么阴招儿了吧。”   上回张启山授意齐铁嘴对他一阵挑唆,吓得他匆忙站队,用了一些阴损手段逼得黑背老六临阵倒戈,而后张启山又对黑背老六宽大处理,以至于黑背老六对张启山感恩戴德,对他半截李则没有半分好颜色。   这件事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憋着火,如今虽给了二月红的面子来到摄政王府上,但见了张启山,却是非常不痛快的。   张启山自然知道个中缘由,也不介意被对方嘲讽,只是抬眼看了看半截李,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解九道:“佛爷请长假,自然又苦了我这个代班的,今儿个皇上还私下里逮着我问,佛爷与二爷究竟什么时候成的亲……”   张启山一口茶喷了出来:“竟有这等事?你是如何答的?”   “我自然是据实以答,说微臣不知,佛爷与二爷不曾请微臣喝过一杯喜酒……”   吴老狗一脸茫然:“佛爷与二爷成亲了?这什么情况?”   原本一直窝在一旁闷声不说话的黑背老六,却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开了口:“难怪——”   霍锦惜掩嘴而笑:“出门前我还对着帖子看了好一阵,明明写的是摄政王府,落款人却是二爷,我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齐铁嘴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道:“霍当家的,你真是枉称七香阁之首,佛爷与二爷结为秦晋之好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京城,连皇上都被惊动了,你居然还不知道?”   张启山将手中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搁,疾言厉色道:“此等谣言,你们也会轻信?还有你解九,皇上年幼,容易被流言误导,他既问你这样的话,你便应立即辟谣,怎可跟着推波助澜……”   然而霍锦惜已和吴老狗凑在一处窃窃私语了起来:“老实说,当初他二人一同随先帝出征时,便好得如胶似漆,我那时就在想,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猫腻,谁知后来二爷却娶了个美娇娘回来,让我好一阵叹惋……”   “可不是么,”吴老狗捋着狗毛,一脸痛惜,“想当初我还信誓旦旦地与齐铁嘴打赌来着,结果输了我一百两银子。”   “却不知佛爷与二爷如今究竟处到了哪一步?”   “既已同居一室,应当是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吧?”   齐铁嘴插嘴道:“这种事情,你们怎不来问我,我掐指一算,便知分晓……”   “不必算了。”一道清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众人立即噤声。   只见二月红端着一碗药徐徐踏进屋来,走到张启山面前,将药碗递了过去,道:“该吃药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启山乖乖从二月红手中接过药碗,又乖乖张嘴喝下。   之前他们背着二月红调侃张启山,大多是玩笑成分,如今见二月红与张启山的相处模式,还真有几分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意味,众人默默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透着一丝古怪。   二月红趁着张启山喝药的当儿,转过身对众人道:“成亲之说子虚乌有,但吴老狗说的不错,我与佛爷,该做的不该做的,确实都做了。”   “噗——”张启山顿时又喷了满嘴的药汁,不可置信地抬头去看二月红。   方才他还为了顾全二月红的的面子,撇了摄政王的尊严不要,与那几个损友插科打诨推脱搪塞,对方倒好,三两句便将实话透了个干净。   全场一片死寂,过了半晌,倒是齐铁嘴干笑了几声,打着圆场道:“那什么,二爷,咱几个就是跟佛爷随口开个玩笑,不是真的怀疑你们……您别、别生气啊。”   他一边说,一边暗地里给霍锦惜使眼色,霍锦惜立即会意,接口道:“是我们几个思虑不周,不该随便开这样的玩笑,还望二爷不要往心里去。”   其余几个看了看齐铁嘴,又看了看霍锦惜,咕哝着道:“原来是在开玩笑呢?我还差点当真了……”   张启山慢条斯理地拿起湿帕擦拭残汁,心里却憋笑憋到内伤——之前他百般否认都不管用,眼下二月红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他们反倒不信了。   二月红见好就收,径自在张启山下首坐了,开门见山道:“此次劳烦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他说着,便将张启山中毒以及舟岭子的背景简单叙述了一番,随即抛出了两个问题:“第一,陆建勋一案该如何处置,才能免除后顾之忧;第二,如何绕过茗山道人的免死金牌,解决掉舟岭子这个大麻烦,还请诸位献计献策。”   黑背老六听到此处,又陷入了沉默,作为陆建勋曾经的同党、如今被夺了兵权的戴罪将军,他实在不想再趟这浑水了。   却听解九道:“陆建勋此案,其实不难。”   张启山问道:“此话怎讲?”   “朝廷对他防之又防,其实是将自己逼入了死胡同。不若反其道而行,既然他们想劫狱,那便让他们劫走,我们放长线,一网打尽。”   张启山眉心一动,豁然开朗。   半截李哼哼道:“让他们劫走?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真让他们劫走了,岂不是纵虎归山?”   “所以这其中,我们还得放一枚活子,既能得到对方信任,跟随其左右,又能暗中向我们传递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时至今日,陆建勋早已与朝中众臣划清了界限,谁还能在短期内顺利赢得他的信任?   张启山揉了揉眉心:“人选暂且不提,解九,你继续说。”   解九道:“当然,要赢得他的信任,只是让他被劫走是不够的,他也有可能会想到我们会利用他,所以……”他将目光投向了黑背老六。   黑背老六怔了一下,赶紧摆手:“这种事别找我,一则我不怎么会撒谎,二则,我已背叛过他一次,他怎么可能还会再相信我。”   解九笑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让你去做卧底,我是让你去截杀他。”   黑背老六又是一怔:“让我去截杀?”   “当然,不是真让你出全力,你得演一出苦肉计,既要做出截杀邀功的模样,又要被对方所伤,眼睁睁看着对方逃走。”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点头,若说让黑背老六去救,陆建勋是打死都不会再相信他的,但如果让黑背老六以将功补过的理由去截杀,不用他说什么,陆建勋自会帮他想好一千条理由。   黑背老六心中默默舒了口气,只要别让他去跟人玩阴谋,吃点皮肉之苦,他还是没问题的。   张启山道:“此事我已明了,接下来由我亲自部署。至于舟岭子,你们可有应对良策?”   齐铁嘴道:“舟岭子之事,佛爷说得对,我们不能硬碰硬,只能绕过免死金牌,逼他师父出手。”   张启山向前倾了倾身:“你有法子?”   齐铁嘴一把折扇在自己嘴边敲了敲:“就凭我这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死人也能说活,更何况是大活人。”   张启山知道齐铁嘴又在卖关子了,于是笑道:“既然你有信心,那我便将此事全权交予你办,你若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尽管说。”   齐铁嘴含笑看了看在场众人,然后谦逊躬身:“还望狗五爷与霍当家的助我一臂之力。”   这日傍晚,张启山留众人在府内用了晚膳,然后又遣人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回府去。   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张启山望着二月红的背影,斟酌了片刻,才道:“那个卧底的人选,其实之前我便已想好,只是当时不方便与你说。”   二月红后背一僵,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张启山:“你是说,陈皮?”   张启山沉默颔首。   二月红不再言语,陈皮自然是上佳人选,却又是最不适宜的人选。   自从北疆一别,他与陈皮师徒缘分已尽,如今又如何能让他厚着颜面去请陈皮帮忙。   张启山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摆手道:“我同你说这事,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并不是要让你去做说客。”   二月红有些意外:“那你的意思是?”   “我会以朝廷的名义召他回来,”张启山道,“届时,我亲自去见他。” 第44章 :驱逐   几日之后,京城渐渐流传开一个说法。   说茗山道人的大弟子,也就是茗虚观现任观主舟岭子因与陆建勋有私情,为替陆建勋报仇,不惜与朝廷反目,甚至对佛爷下毒。   好在佛爷吉人自有天相,经二爷药物调理后已无甚大碍,然舟岭子如此嚣张行径却有免死金牌保身,以至于朝廷一直奈何他不得。   佛爷也因此事忧思成疾,不能早朝。   身在摄政王府的张启山,在听完小班的转述之后,不悦道:“什么忧思不能早朝,一听便是那齐老八的杰作!”   二月红道:“你一连数日称病在家,朝中已有闲言碎语。八爷想必也是借此机会帮你开脱,你当领受他这番好意。”   张启山自然知晓齐铁嘴好意,默了片刻,又道:“那舟岭子与陆建勋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私情?”   小班嘿嘿一笑:“我听狗五爷说,八爷那完全是瞎编的,而且还是从佛爷和二爷这里得到的灵感。”   张启山与二月红顿时噎了一下,不由面面相觑,去他妹的灵感。   小班似乎未留意到二人眼神中的尴尬,继续道:“这道流言在京城传开之后,茗虚观的香火顿时冷清了许多,寻常百姓不敢得罪官府,基本都不敢再去了,那些达官贵人们也都纷纷站队,明面上也不敢再与舟岭子往来了。八爷这一招很高明啊。”   张启山轻咳一声,很快恢复了常态道:“只是孤立茗虚观,还不足以击垮舟岭子,以齐老八的能耐,应不止于此吧?”   “佛爷英明,”小班道,“此事在京城里传开的同时,霍当家的七香阁也开始往城外发散了同样的消息,相信过不了几天,茗山道人大弟子与逆贼之子陆建勋有私的流言便会成为全国各地大街小巷无人不晓的饭后谈资了。”   二月红了然一笑:“如此一来,不论茗山道人云游至何处,都会听到关于他爱徒舟岭子的桃色绯闻,以前他尚在京城时,便是出了名的爱惜羽毛,不能容忍自己门下有半分瑕疵,此次传出此等流言,他定然无法容忍,恐怕不日便会赶回京城,亲自清理门户了。”   果然不出所料,半月之后,茗山道人返京,以雷霆手段将舟岭子逐出茗虚观,从此舟岭子失去音讯,行踪成迷。   此事传入摄政王府,张启山揉着手中一串皇帝新赐的颐心珏,眯起双眼沉思了片刻,喃喃道:“此事,似乎太过顺遂了些。”   “的确顺遂得有些蹊跷,”二月红将一碗汤药递了过来,盯着他将药喝完,继续道,“以我原先设想,那舟岭子怎么也需挣扎一番才是。”   张启山看向小班,问道:“可还有更具体的□□消息?”   小班想了想,道:“倒是有些道听途说的□□,是从茗虚观杂役弟子口中传出来的。说那茗山道人回道观当晚,便黑着脸将舟岭子叫进屋里去了,具体聊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后来两人似乎动了手,再后来,舟岭子陷入了癫狂状态,开始胡言乱语,被茗山道人逐出道观后便不知所踪,而茗山道人似乎也是元气大伤,一连几日闭关不出,搞得茗虚观上下人心惶惶。”   张启山皱眉喃喃自语:“我虽对舟岭子了解不多,但从上次接触来看,此人颇有城府,不像是受点刺激就会轻易发疯的人……”   他沉吟片刻,对小班道:“你着几人暗中打探舟岭子下落,同时继续关注茗虚观动静。”   “是。”小班得令,便躬身退了出去。   二月红看向张启山,不解道:“你……怀疑茗山道人?”   张启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眉间笼着些许思虑,说不清道不明。   半晌之后,张启山转了话题:“听说,陈皮已经回京了。”   其实不必他说,二月红自会留意陈皮动向,知道他已于昨日傍晚入了城门,想必此刻已在陈王府内,等候朝廷召见。   二月红道:“你真打算亲自去见他?”   张启山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去的,若不表示一下我的诚意,他怎会心甘情愿为朝廷效力。”   二月红有些无语,若是在以前,以张启山摄政王的身份亲自出面做说客,或许陈皮还会卖他一个面子,但如今他们双方早已撕破脸面,张启山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认为陈皮还能为他所用?   但张启山一脸神秘,就是不肯透露半句,他也没耐性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轻描淡写地叮嘱了一句:“切记不可与陈皮动手,你体内余毒尚未排尽。”   “这点你大可放心,性命比面子重要,如果他主动来战,我打不过难道还躲不过么。”   “……”二月红默默看了他一眼,真想让全国百姓都来听一听,他们心目中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摄政王,私底下究竟是怎样一副赖皮模样。   却听张启山话锋一转:“不过,我唯一担心的是……”   “什么?”   张启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万一这期间你那什么又发作了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   “不必!”二月红板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我的事无需你操心。”   张启山却是一脸的大义凛然:“这怎么行,我的命是命,二爷的命也是命,更何况你的命还维系着九族命脉,相比之下,区区在下舍命相救死不足惜啊。”   二月红似乎是被逼急了,丢下一句“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拂袖而去。   张启山目送二月红的背影消失在窗外,脸上浮夸的表情渐渐沉寂了下去。   “你的确不是非我不可,然而我却……”他蓦地顿住,怅然回神,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红府之外,陈皮站了良久,微微抬头望着那一支越出墙来的桃花,不知在想什么。   府门再度打开,管家走出来为难地看着他:“陈王殿下,老奴并没有说谎,二爷当真不在府里,您还是……请回吧。”   陈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一早便来拜访,以师……以二爷的性子,怎可能一早出门?”   管家道:“二爷确实没有早起出门的习惯,他最近一直都不在府里。”   陈皮怔了怔:“他一直不在府里?去哪儿了?”   “这……”管家欲言又止。   陈皮身后一名家将犹豫道:“王爷,我等入京之后,听到了一些关于二爷的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听说,最近二爷与佛爷走得很近,甚至光明正大搬进摄政王府里去了,似乎两人关系很不一般。”   陈皮微微眯起了眼睛,咬牙切齿道:“怎么又是张启山。”   家将小心翼翼问道:“王爷,二爷可能真不在府里,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么?”   陈皮沉着脸,转身便朝摄政王府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眉间郁色更重,突然调转了方向:“罢了,回府!”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陈王府时,却发现张启山早已在府内恭候多时了。   陈皮十分不想见到他,当下连虚礼都免了,面色不善道:“怎么是你?”   张启山却是答非所问,环视了一下四周,笑道:“陈王真是性情中人,离京这些年,竟连府邸也荒废了,瞧这满院的荒草杂藤,打扫起来怕也要费些时间,陈王若是不介意,我可以调派几人过来帮着打扫一下。”   陈皮被气笑了:“不过是几个家奴罢了,本王尚未潦倒至此,不需佛爷费心。倒是佛爷主动登门大献殷勤,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张启山也不恼,可有可无地笑了一下:“既然陈王快人快语,那么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此次朝廷召您回来,是因为族祀的问题。”   陈王皱眉:“族祀?”   “事关九族命运,”张启山似乎有所顾虑,顿了顿,转口道,“此处人多口杂,还请陈王借一步说话。”   陈皮戒备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   “怎么,怕我暗算你?”张启山摊了摊手,“不知你是否听说,我中了释血凝露,暂时不能动武,真正担心被打的,应该是我才对。”   陈皮顿时一脸看白痴的表情,心道这样你也敢来?他斟酌片刻,道:“既然如此,佛爷随我来罢。”   张启山颔首表示谢意,在跟随陈皮进入内室之前,他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陈王府外院的高墙。   高墙之外,二月红与张副将隐匿在远处一株参天古树上。   张启山看的那一眼,让张副将抽了一口冷气:“佛爷该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要是让他知道我偷偷跟踪他,回去肯定要责罚我了。”   二月红看了他一眼:“以佛爷现在的修为,察觉到你的存在并不难,甚至有可能,他连我也已经发现了。”   “他不是中毒了么?”   “不能运功,不代表修为折损。否则他怎会这般有恃无恐,敢单枪匹马去会陈皮。”   张副官一想也是,却听二月红道:“不过刚才那一眼,倒未必是在看我们。”   “那是在看谁?”   二月红环视了一下周边:“那些暗中关注着佛爷与陈王动向的人。”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府内突然发出轰然打斗声,随即便见内室大门被踹开,张启山一手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倒退出来。   “这小子居然真敢动手!”张副将说着便要现身接应,却被二月红按了回去。   张副将急道:“佛爷受伤了!”   二月红淡定道:“假的。”   “啊?”张副将看了看二月红,又看了看张启山:“这都吐血了,还能有假么?”   “且看他二人如何说。”   果然,只见陈皮紧接着追了出来,指着张启山骂道:“什么狗屁族祀,张启山,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不过是想将我从九族中驱逐的把戏罢了,然后你们就能一步步打压我、削我兵权了是吗?想得美!”   张启山咳出一口血来,面色仍十分镇定:“陈王,识时务为俊杰,眼下你人在京城,北疆的兵权即将由朝廷回收,朝廷会承诺给你一笔丰厚的赏赐,足够你在京城逍遥大半辈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赏赐?”陈皮冷笑道,“不如我把赏赐让给你,你把兵权通通交给我如何?”   张启山沉下脸来:“陈皮,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皮仰天大笑:“张启山,我忍你很久了,既然你敢主动上门,我便敢打得你满地找牙!”   说罢,他长臂一扬,手中九爪钩挥舞得呼呼作响,招招直逼张启山门。   张启山不能动武,只能一味退避,几招下来虽未露败相,却也并不轻松。   二月红拍了拍张副将的肩膀道:“现在你可以去救驾了。”   张副将见他没有要现身的意思,问道:“那二爷您……”   二月红淡淡看向陈皮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还是暂不与他见面为好,免得坏了佛爷大事。” 第45章 :劫狱   张启山被张副将救回摄政王府后,二月红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他身上多处伤痕竟不似作伪,左下肋骨还折了一根。   二月红惊讶道:“你不是说打不过就跑么,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   张启山笑了笑:“你徒弟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么,我若不让他揍几拳解解气,他如何肯心甘情愿任我摆布?”   二月红有些无语,之前见他成竹在胸,还以为他又想了什么阴损招儿逼陈皮就范,却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苦肉计。   好在陈皮下手还算有点分寸,招招见血却终究没有伤及要害,以至于二月红当时未有明显感应,还以为两人从头至尾是在演戏。   张启山这一伤,便又要在床上躺好些日子,看得张副将直发愁。   他犹豫再三,才开口道:“佛爷,我不日便要启程了。”   二月红一头雾水:“去何处?”   张启山解释道:“因为上次西岳国的事,他被皇上封了个澜溪郡督使的官衔。过两日,他便要被派往澜溪郡,协助郡守解决两境贸易重开的问题。”   二月红这才想起来,上次从西岳国回来之后,张启山不偏不袒,为每一个参与此事的人都请了功,小皇帝也都有所嘉勉,当时好像往他府上也送了不少御赐宝物来着,但二月红一心埋在书海之中,昏头昏脑地接了赏赐谢了恩,转手交给管家处理,自己便又钻回小阁楼里去了。   如今想来,张副将或许便是在那时候被晋升为郡督使的吧。   二月红知道,张副将这一次得以顺利晋升,张启山出力不少,如今能让他独自出去历练一番,也算是了却张启山一桩心愿,于是笑道:“如此说来,要恭喜张副将……不,应该称张督使了。”   张副将赶紧摆手道:“虚衔罢了,二爷切勿折煞了我。此次能得皇上看重,完全是因佛爷提携,末将没齿难忘,日后若能回京,还望能继续留在佛爷麾下效力。”   张启山没好气道:“回来作甚,你就这么点出息!”他因动了气,牵扯断骨伤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张副将望着他这副模样,又开始愁眉苦脸起来。他知道张启山一直希望他能独立成长,他也下定了决心干一番事业,不让主子失望,然而眼下,看着张启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他又如何放心得下。   张启山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语气轻松地问:“何日动身?”   “后天。”张副将叹了口气。张启山伤成这副模样,他是不指望主子为自己践行了。   张启山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指着二月红道:“我虽不能亲自送你,但二爷可以代我去。”   二月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佛爷何出此言,我与张副将也算是相熟,为他践行自是应当,却如何能代表佛爷。”   张启山噎了一下,他下意识便把二月红摆在了内子的位置上,认为二月红代替自己是理所应当,不料被二月红一顿抢白,他竟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张副将早就看出这两人之间关系已不单纯,但二月红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张启山撇清关系,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打圆场道:“二爷愿来相送,末将感激不尽。”   然而当日夜晚,京城便出了一件大事——陆建勋被不明身份之人劫狱,黑背老六中途拦截,竟不是那人对手,眼睁睁看着陆建勋被带离天牢!   此消息一出,立即震惊朝野,朝臣们纷纷猜测劫狱之人的身份,有人猜是陆逞生前培养的死士,有人猜是陆建勋早年游历江湖时结交的侠客,更有人猜是前些日子被逐出茗虚观不知所踪的舟岭子。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知陆建勋何日又会卷土重来,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小皇帝还算沉得住气,但有些大臣却已经按捺不住三番五次地上门求见张启山了。   他们都是曾与陆氏有些过节的人,或在陆氏灭门之后对陆建勋落井下石过,如今陆建勋逃出生天,身边多了个连黑背老六都对付不了的神秘高手,他们生怕被陆建勋报复,哪天晚上睡觉时便被割了喉咙。   然而张启山对于他们的登门拜访悉数拒之门外,理由不外乎“重伤在身”、“卧病不起”,急得一群人干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两日之后,张副将在张启山的催促下,如期赴任。   离京之前,二月红应诺前往送行,一直将对方送出了城门,才策马原路返回。   他生性不喜张扬,除非是皇帝召见,或是官方应酬,才会乘坐标记着自家族徽的马车,而通常情况下,他习惯穿着便服一人一马轻装出行。   没有下人跟随,他乐得轻松自在,牵着马缰却不急着赶路,任由它走得散漫,自己却在想着这些日子萦绕不去的心结。   自那日梦境过后,他虽通过张启山的帮助查到了不动佛的线索,然而关于不动佛消失于佛龛的原因,却怎么也查不到。   会不会与那人有关?二月红努力回忆梦境中二人对话,却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猜测二人应是情侣关系,但查遍不动佛的相关记载,也不曾寻找到关于他感情史方面的蛛丝马迹。   当然,换个角度想,史官写史,迫于上位者的威压,通常都会对负面事迹进行粉饰或干脆删除,那么对于佛界而言,会不会因为不动佛犯了戒律,而被有心者刻意抹去了痕迹呢?   想到此,他心头一亮,调转马头,往西市书摊行去。   西市不比东市高端奢华,聚集的都是平民出身的小商小贩,卖的也是一些不太能入富贵人法眼的平价商品。   但二月红却很喜欢这个地方,尤其是西市的书摊,虽然有些脏乱,却经常能在其中淘到一些古籍孤本。   以前二月红闲来无事便会一身便服来此淘书,走得熟门熟路,书摊的老板也认得他,远远见了便招呼道:“洪公子,好久没来啦!”   “是啊,前阵子忙。”二月红随口应了一句,下了马便直奔主题:“老板,您这儿可有《佛界秘史》,或是《佛界野史》之类的古籍?”   老板挠了挠后脑勺,想了好一会才道:“佛界野史什么的没有,不过很多年以前好像收到过一本别家丢出来不要了的《仙界秘史》,洪公子要么?”   二月红立即道:“也可。”   “不过那本书年份久了,不知被我塞进了哪个旮旯里,要找出来还需费些功夫。”老板不好意思道,“不敢耽误您时间,不如过两日再来取?”   二月红怔了一下,虽有些失落,但有比没有强,他只得按捺住好奇心,温和道:“无妨,我过几日再来。”   转身的瞬间,眼角瞥见一些青灰色身影一闪而逝,他眸色微微一沉。   从城门返回的时候,他便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盯上了,但是他并未太过在意。   九族作为开国元勋,在帝国中地位超然,但也并非无人能敌,眼红嫉妒者大有人在,暗地里下手使绊子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从未真正得手过罢了。   然而考虑到眼下局势有些复杂,二月红还是略微上了心,暗暗捏了个防御咒诀,正要翻身上马,忽听身后箭声呼啸。   他轻轻偏了偏头,一支竹箭擦着他的耳畔飞射而去。   但这似乎只是警告。   一箭之后,埋伏在周围的十数名弓箭手同时现身,全都将箭头对准了他。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二月红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安静地站在原地。   不多时,他周身的人群全都散了开去,使得他这目标更为凸显。   二月红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若只是应付这十几名弓箭手,他自是不惧,比这更大的阵仗他见过无数,基本都能全身而退——但这里是西市,过往行人川流不息,一旦开战,很容易殃及无辜。   并且让他意外的是,以往针对他们九族的行动,都是掩人耳目,一击即退的,然而这一次,对方却是光明正大毫不掩饰,众目睽睽之下大有不得手不罢休的架势。   他微微眯起了双眼——这鱼死网破的做派,倒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刚被劫狱恢复了自由之身的家伙。只是,对方竟会率先挑他下手,还真是出人意料,他不由暗恼自己大意。   为首之人终于开了口:“二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是自觉跟我们走一趟,还是要让我们将您绑回去?”   二月红低垂的指尖微动,一颗铁弹滑落下来,他轻轻一按,一根极细的针尖自铁弹内部刺出,刺破了他的指腹,随即有鲜红的血珠缓缓冒了出来。   他微微一笑,问道:“可以有第三种选择么?”   对方露出了倨傲的神情:“二爷,这恐怕由不得您选择,如您所见,”他指了指周围尚未来得及散去并且还在好奇往这边张望的人群,“刀剑无眼,如果您不肯配合,丧命的就是他们了,还请您慎重考虑。”   二月红低下头,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建议。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冲那人笑了笑:“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想试试。”   话音未落,他突然扬起一手,血珠洒落的瞬间,如雾般稀薄的屏障从天而降,巧妙地将四周的百姓隔绝在结界之外。 第46章 :被擒   二月红虽猜测是陆建勋派人所为,但又对自己的判断抱有怀疑。   此时距离陈皮劫走陆建勋,已过去两日。两日来既没有陆建勋的消息,也没有陈皮的消息。   按照张启山的推断,两人皆无消息,应该算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陈皮留在陆建勋身边暂时没有变故,甚至有可能已经赢得了陆建勋的信任。   二月红原本对张启山的推断深信不疑,然而到了眼下,他却有些疑惑,如果这些人真是陆建勋派来的,为何他没有提前接到陈皮的暗示?   是因为陆建勋还不够信任陈皮,还是陈皮假戏真做,当真投靠了陆建勋?   如果是在几年前,二月红会很有把握地确信陈皮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但在经历了北疆事变之后,陈皮变得很陌生,他们之间的师徒情谊,也早已消磨殆尽。   他一边应付着众多弓箭手的联手围剿,一边思索着如何脱困而不会殃及在场百姓。忽然,他瞥见一名瘦小孩童出现在结界边缘,带着小毡帽却还蒙头乱撞,在流箭之中十分危险。   他不及多想,飞身前去搭救。   顿时有无数支箭追袭而来,企图打开他的防御弱点,但二月红早有防备,抱着孩子接连几个凌空移步,一一化险为夷。   “快离开这里。”他低声对孩子道,正要将对方推出结界时,忽见对方抬起头来,朝他无声地咧嘴一笑。   二月红蓦然心惊,这哪里是什么孩童,分明是长着成人脑袋的侏儒!只因他头戴毡帽步履蹒跚,竟将一个不幸落单惊慌失措的孩童扮演得惟妙惟肖。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侏儒一只手往前一送,露出了匕首的尖端,在阳光下泛起银色的凉意。   二月红一掌将他拍开,脚尖迅速后撤。   以他的速度,想要避开匕首并非难事,不料此时一道威压自后方推来,生生断了他的退路。   只听轻微的“噗嗤”声响,腹间传来一阵剧痛。   短匕没入小腹,侏儒一击得手,不敢恋战,转身迅速钻入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   张启山躺在床上休养,却不时望向窗外,心中莫名焦躁难安。   二月红出去给张副将送行,再怎么磨叽也该回来了,为何此刻还不见人影?   管家在外头叩了叩门,禀道:“佛爷,小班回来了。”   张启山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小班在外忙活了几日,面色有些憔悴,望向张启山的目光似有些畏缩。   张启山眯着眼睛看着他:“怎么,怕我吃了你?”   小班自觉在张启山身前跪下道:“佛爷,我已经尽力了,茗山道人至今仍在闭关,茗虚观上下对此讳莫如深,我实在打探不到关于他的一星半点消息。”   张启山倒也没指望他短期内能探出什么,正要挥手让他退下,便听小班继续道:“我们的人在他们外围蹲了好几天了,才勉强跟他们观里一个扫地的小道士混了个脸熟。”   张启山抬起的手又落了下来,道:“你起来说话。”   “是。”小班垂头站了起来。   “那扫地的小道士说什么没有?”   “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聊了聊那天晚上他在茗虚观门口撞见的事情。”   “哪天晚上?”   “就是舟岭子被逐出茗虚观的那一夜,”小班道,“那小道士说,当时他的授课师傅罚他在观门之外扫地,茗山道人与舟岭子翻脸的事情他一无所知,只是在即将扫完的时候,与冲出观门的舟岭子撞了个正着。那时候天太黑,他一时也没看清,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香客,定睛看时才发现对方穿了一身观主道袍,披头散发、满身是血,走路跌跌撞撞的,嘴里含糊不清不知在念叨着什么。那小道士一时吓得有点懵,正要张口叫人,却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语无伦次地说舟岭子要害他,他不是舟岭子之类的疯话。然后便见观里一群人得了茗山道人之令,举剑追杀而出,那人便又慌慌张张跑得不见了踪影。后来那小道士才知道,那个疯子一样的人就是舟岭子本人。”   张启山听罢没有言语,神色凝重,指尖二响环与颐心珏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十分突兀。   半晌,张启山才喃喃道:“他说,他不是舟岭子?”   小班怔了一下,才道:“哦对,那小道士说这是他亲眼所见,或许也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总之后来茗虚观上下都说舟岭子被逐出茗虚观的时候疯了,或许也是因为这小道士的证词。”   张启山眯了眯眼,有些不可思议:“且不说茗山道人对自己首徒翻脸无情,这茗虚观上下,对舟岭子竟也丝毫没有留恋么?毕竟在茗山道人云游期间,舟岭子才是他们的观主。”   小班歪头想了一下,猜测道:“或许……这舟岭子的人缘真的很差吧?”   张启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挥手让他退下了。   斜阳西下,张启山再度望了望窗外,二月红依然没有回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终于按捺不住,叫来管家,吩咐道:“你们去外头找找,这么晚了二爷还不回来,究竟上哪儿潇洒去了。”   **********************   匕首被淬了毒,腹间的痛感逐渐消失,然后变得麻木。   这样的麻痹感往周身扩散开来,二月红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行动开始变得迟缓,防御结界摇摇欲坠。   但也并非不能自救,只要时间足够,他还是可以将毒素逼出体外。   就在此时,他瞥见那群围攻之人的背后,闪过一抹青衫。   ……梼杌。二月红心中一滞,随即恍然——怪不得方才那道威压如此熟悉,原来是遇上了老仇人。   他眨了眨眼,指尖咒决捏了又松,最后放弃般撤了双手。   为首之人见他不再反抗,抬手示意暂停进攻。   “如何?”他缓步踱至二月红面前,“事到如今,二爷还要垂死挣扎么,不如乖乖跟我们回去吧。”   二月红脸色已经开始泛白,但神色还算镇定。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喘了口气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请问。”   “你们的主子是谁?”   对方耸了耸肩:“二爷不是心中有数么。”   二月红皱了皱眉,此人明显是在打马虎眼。   为首之人似乎不太有耐心,催促道:“问题问完了,现在可以走了么?”   二月红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动不了了,抬我。”   说罢,结界骤然消失,他闭目向后倒去。   不知过了多久,二月红渐渐恢复了知觉,尚未睁眼,便听不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们将他掳来,张启山会上钩么?”   “放心,他肯定会来。”是陆建勋的声音。   二月红睁开双眼,略略环视了一下,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石室,四面是阴湿的暗壁。   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陆建勋与一位鹤发老人并肩而立,正在低声交谈。   随即老人敏锐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道:“他醒了。”   二月红对上他的视线,细细一打量,才发现这位老人竟是前不久赶回京城的茗山道人。   竟是茗山道人!   二月红有些震惊,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向来爱惜羽毛的茗虚观创始人甘愿为一个阶下囚效力。   陆建勋见二月红醒来,于是停止了方才的话题,朝他这边走来。   二月红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手脚皆被锁链所捆,无法自由行动。随即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毒素已被压制,麻痹感消失,腹部的伤口很深,但受创面不大,似乎流了不少血,但眼下血液已经干涸。   血……二月红盯着自己衣袍上的血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有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二爷,好久不见。”陆建勋用一种倨傲的目光审视着二月红,现在的他比以前清瘦了一些,但精神状态不错,似乎几个月的牢狱折磨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二月红收敛心神,抬起头直视陆建勋:“你抓我来此,就是为了引佛爷前来?”   陆建勋勾了勾嘴角:“张启山畏缩在家闭门不出,你们以为我就没有办法了?”   二月红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陆建勋皱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竟惧他至此。”   这一瞬间,陆建勋几乎要恼羞成怒。但很快,他又平复下心绪,道:“你不必激我,我会耐心等,等着张启山自投罗网。”   说罢,他转头对茗山道人道:“小舟,你方才不是说,还有余兴节目么?”   二月红皱了皱眉——小舟?   被唤作“小舟”的茗山道人笑了笑,朝门外道:“请陈王进来。”   二月红眉心一跳,之前他一直担忧陈皮这个变数,没想到陈皮这么快就出现了。   只见石门开了又合,陈皮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目光掠过二月红,落在陆建勋和茗山道人身上:“你们找我何事?”   茗山道人抽出一条挂着倒刺的皮鞭,递给陈皮:“听说你们师徒早已决裂,如今张启山又过河拆桥削你兵权,我知道你心里有恨,现在,发泄你愤怒的时候到了。” 第47章 :夺舍   陈皮看着那条皮鞭,瞳孔微微一缩,并未伸手去接。   茗山道人玩味地看着他:“怎么,陈王下不去手?”   陆建勋看了看陈皮,又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二月红,突然伸手按下皮鞭,解围道:“陈王的心思,我了解,美人当前,即便是我,也不太下得去手。”   他说着,拍了拍陈皮的肩膀,用故意压低却又正好能传入二月红耳中的音量说道:“既然陈王怜香惜玉,不如便将他交给你——只要不离开这间屋子,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露出一个无比暧昧的笑容,补充道:“就当,是我答谢陈王的救命之恩。”   二月红被缚在石榻上的身子微微一僵,陆建勋的暗示很明显,他相信陈皮一定也听懂了。   若是放在以往,谁敢如此轻贱于他,就算玉石俱焚,他也不会让对方如愿。但是眼下,身体里那种熟悉又令人厌恨的躁动,又渐渐露出了苗头……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境况之下!   二月红暗暗咬了咬牙,强忍住自己逐渐局促的呼吸,竭尽全力压制体内的yu望,却无法掩饰脸上逐渐浓郁的潮红之色。   陈皮察觉到了二月红的异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看向陆建勋,不悦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我们可什么也没做,”陆建勋无辜地摊了摊手,却又笑得一脸神秘,“我只知道,你现在若是要了他,他非但不会拒绝你,还会对你百般奉迎。”   二月红心下一惊,陆建勋是怎么知道……随即他脑海中闪过那一抹青衫,难道是梼杌,又是梼杌!   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梼杌势必是知道他采用了另外一种解毒之法,为了报复他和张启山,于是再度与陆建勋联手了。   但陆建勋究竟何德何能,竟能让一只上古邪兽三番两次与他合作,二月红百思不得其解。   二月红在想这些事的时候,陈皮也在疑惑二月红身上出现的这种变化。   他不知道二月红离开北疆之后究竟遭遇了什么,虽然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将师傅压在shen下为所欲为,但当陆建勋把这样的大好机会平白送到他手中时,他心中更多的却是苦涩,以及眼见师尊受辱的愤怒。   但是理智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陆建勋,不悦道:“你们就打算在这儿看着?”   陆建勋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大笑起来,一脸了然地拍了拍陈皮的肩膀道:“是,我等这就回避,陈王好好享受吧。”   说罢,便带着茗山道人离开了石室。   室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二月红极力压抑下清浅的喘息。   陈皮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然后移步往二月红所在的方向走去。   “你站住。”二月红没有抬头看他,目光落在对方的鞋履上,透出一抹决然的意味。   陈皮果然不敢再靠近,他在距离二月红半个身位的地方停了下来,蹲下身与他平视,低声问道:“师傅,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二月红不料陈皮会主动放低姿态,不由抬眸看了对方一眼,却仍无法笃定此人究竟有没有叛变,是不是在套他话。   陈皮看出了二月红的顾虑,眸光一黯,解释道:“陆建勋虽不至于对我起疑,但也还没有到完全信任我的程度——主要是他身边那人对我不信任,时常以各种理由试探我,他们的行动也不会第一时间透露给我,今日之事,我也是事后才知晓……”   二月红听了他这番解释,觉得倒也合乎情理——陈皮之前虽与陆建勋有过合作,但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合作的过程也称不上愉快,如今陆建勋不可能因为陈皮救他出狱就立即对他推心置腹,说到底也还是互相利用,回忆起方才茗山道人对陈皮的那番话,更多的是嘲弄与试探,可想而知,陈皮在陆建勋身边的处境也并不乐观。   二月红强行抑制住体内不合时宜的躁动,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说起来,那茗山道人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与陆建勋勾结在一起?”   陈皮张口刚要答话,却又顾忌地看了门外一眼,压低声音道:“这间屋子外有人把守,我长话短说——那茗山道人早已不是本人,而是被他徒弟舟岭子夺了舍。”   二月红吃了一惊:“那舟岭子的肉身……”   “他不知施了什么邪术,与茗山道人强行互换了灵魂,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梼杌看中了舟岭子的皮囊,舟岭子便承诺梼杌,若是对方愿意帮忙,事成之后他便将自己的肉身借给梼杌渡劫。”   梼杌也要渡劫了?二月红一怔,这对他来说倒是意外之喜。难怪梼杌最近都没有光明正大来找他们麻烦,原来是自身难保。   他转念一想,问道:“那茗山道人的魂魄呢?”   “之前我见过舟岭子的肉身,”陈皮道:“体内已无茗山道人的灵魂气息,怕是已被梼杌吞噬炼化了。”   二月红听罢无言,舟岭子一方面夺了茗山道人的肉身,用以控制茗虚观上下,一方面又将自己的肉身借给梼杌,以便得到上古凶兽的助力,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不禁疑惑道:“舟岭子与陆建勋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   陈皮奇怪地看着他:“你竟不知道?”   “知道什么?”   “舟岭子对陆建勋痴心一片……此事不是早就已经传开了?”   二月红怔了一下:“谣言竟是真的?”   没想到被齐铁嘴歪打正着地猜对了。   不,仔细想想,以齐铁嘴的能耐,没有真凭实据,他又如何敢无中生有漫天造势——正因为这不是谣言而是事实,茗山道人才会怒气冲冲地赶回京城清理门户,才会逼得舟岭子铤而走险与师傅决裂。   如今看来,这舟岭子也算是个极度能忍的人才。他记得张启山以前调查过舟岭子的生平,说他在年少时遇到陆建勋之后,便闹着要还俗,却被茗山道人禁闭了两年,那两年磨圆了舟岭子的棱角,也抹掉了他还俗的希望。   想必他就是在那时候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一步步得到茗山道人的信任,甚至继承了他的衣钵,却依然对他恨意不减,竟能毫不犹豫地夺取师傅肉身,将其灵魂献给上古邪兽。   同时在对待陆建勋的事情上,他也是极度能忍,陆氏满门抄斩时,陆建勋孤身逃脱,众叛亲离,舟岭子却将自己隐藏得很好,因为他知道陆建勋还留有后手。   直到陆建勋复仇失败,陷入牢狱之灾回天无力时,他才渐渐浮出水面,一边千方百计搭救陆建勋,一边对张启山下手,一步步化被动为主动,成为陆建勋身边最不可或缺的助力。   然而他完美的计策只成功了一半——他虽成功压制住了张启山,却始终没能救出陆建勋,而是让陈皮占了便宜,成了陆建勋的救命恩人。   所以他才会对陈皮看不顺眼、百般挑剔,让陈皮始终无法得到陆建勋全部的信任。   二月红刚理清前因后果,正要说什么,突然心口反噬之力逼压,迫得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陈皮吓了一跳,问道:“师傅,你怎么了?”   二月红知道自己的身体已被压抑到了极致,意识开始逐渐模糊,他强撑着一口气,拽住陈皮的手腕,低声道:“拜托你……”   “什么?”陈皮往前凑了凑。   “陆建勋以我为质,就是想引佛爷前来,”二月红喘了口气道,“你一定要尽快提醒佛爷,梼杌在等着他,千万不可中计。”   陈皮急道:“可是你……”   “我……自有办法脱困……”二月红勉强说出最后几个字,又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意识便彻底跌入无尽的黑暗。   陈皮大惊失色,赶紧去探他生息,在确定二月红尚留一脉微弱气息后,他脸色稍缓,但脸上神色却十分复杂。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二月红苍白的脸颊,眸光黯然。   曾经他是那样渴望得到这个人,却始终求而不得。如今他虽已淡了这份念想,却依然抑制不住对张启山的嫉妒——他何德何能,竟让师傅拼上性命全力维护!   摄政王府内,灯火通明。   张启山派出去找寻二月红的人尚未传回消息,但他已确定二月红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他躺在床上,面色冷峻,手中二响环与颐心珏频繁碰撞发出的声音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他眯着双眼寻思着,如若到天明还找不到二月红的下落,那么只能……   “佛爷,佛爷……”屋外传来小班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勉力支起身,便见小班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道:“佛爷,我打听到二爷的消息了!”   “他在哪里?”   小班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听西市的朋友说,今日下午有一群人对一名便服男子进行围杀,那男子受了伤被带走了,那些人叫他‘二爷’!”   “西市?”张启山怔了一下,不明白二月红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市。但听小班描述,一人一马便服出行,确实很像二月红的做派,当即问道:“可知那群人来历?”   小班摇头说不知。   张启山沉默了下来。其实不必问,他猜八成与陆建勋脱不了关系,但是为什么没有陈皮的消息?难道……   此时一道声音传入他耳中:“佛爷,二爷在我这里。”   他眼皮一跳,竟是陈皮的千里传音。自从上次劫狱之后,陈皮还是第一次主动来联系他。   他感觉到陈皮声音有些急促,想必自身境况不佳,于是长话短说:“二爷身在何处?”   “护城河之外的一处密庄,应是陆建勋党羽的临时据点。”陈皮顿了顿,似有犹豫,“我师傅他……现在情况不太好。”   “他怎么了?”   “像是被下了迷药……”   张启山脑中似有一根弦瞬间崩断。他正要发作,却听陈皮接着道:“不过陆建勋说不是他所为,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你知道?”   张启山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他几乎可以想象,以二月红的性子,恐怕会不计代价玉石俱焚。   他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惊魂不定道:“他……现在如何了?”   “他顽力压制自己,神识受创陷入昏迷,我帮不了他。”   陈皮顿了顿,又道:“师傅昏迷前,让我提醒你,梼杌在等着你,不要中计。”   陈皮说完这一句,便切断了联系。   张启山静默了片刻,方才因二月红而混乱的情绪波动,渐渐恢复了平静。   虽说二月红不希望他去搭救,但他知道,陈皮在等着看他下一步动作——对方虽如实转达了二月红的意思,却也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张启山支撑着站起了身,手中二响环咔嚓一声倒扣,顿时将御赐的颐心珏碾成了粉末。   小皇帝当初将这上等贡品赏赐于他,想必没有料到,这样一件中看不中用的玩物,对于张启山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修骨灵药。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灵药吸入体内产生的明显变化。   身体内传来“咔咔嚓嚓”令人齿冷的摩擦声,骨骼强行修复引发的剧烈疼痛让他汗流浃背,但是他紧闭着双唇不吭一声。   小班睁大了眼睛,只见张启山那原本因为骨骼受创而略显佝偻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挺拔,甚至比之前更加强韧有力。   再度睁开眼睛时,张启山眸中迸发出凛冽的杀意:“梼杌,是时候决一死战了。” 第48章 :破阵   因对方招惹了上古邪兽,张启山未动用兵符,只是召集九族子弟,对护城河周围进行大肆搜捕。   到了子时三刻,他们终于确定了陆建勋等人藏身之地,大队人马围攻而去,与守庄之人厮杀成一片,却始终找不到别庄入口。   “此处恐怕设了阵法,”齐铁嘴摇着折扇,皱眉道,“那舟岭子是布阵高手,要破他的阵法不容易,进攻的时间拖得太久,对我们不利。”   霍锦惜经他一提,似乎想到了什么:“佛爷,您不能感应二爷所处的方位么?”   “现在感应不到,”张启山摇了摇头,“他自被俘后,便主动切断了神识。”   其余人都露出不解之色,二月红为何要这么做?   但只有张启山知道二月红的用意——二月红曾千叮万嘱让他不要动武,而今即便自己被俘,也不愿惊动张启山来救他。   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让张启山感到无奈而悲凉,为免他走火入魔,二月红可以将自己置于险境而不顾,但他可曾想过,对于自己来说,只要能平安救他出来,走火入魔又如何!   “不能破阵,便硬闯吧。”张启山说着,扬声令道,“众人退下。”   九族之人收到指令,非常有默契地撤了回来,纷纷退至张启山身后几丈开外。   张启山抬起一只手,手中黑金古刀乍然而现。他双手握住刀柄,高举过头顶,渐渐狂风大作,阴云密布,暗沉的夜空中仿佛有雷电轰鸣,与之遥相呼应。   忽然,随着张启山一声暴喝,黑金古刀用力向前劈去,霎时间电闪雷鸣,戾风咆哮,无限放大的刀风宛若一排排阴森诡气的邪兽巨齿,挟带着强大的破坏力,朝别庄所在的方位碾了过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别庄上空出现一道透明的裂纹。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别庄之内维系阵法的舟岭子心口猛地一窒,随即喷出一口血来。   站在他身旁的陆建勋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了?”   “好强的刀势……”舟岭子话说一半,窒息感再度袭来,迫得他再次吐血。   此时守在别庄院内的庄丁们仓皇跑进来道:“不好了,阵法被佛爷一刀劈裂了,现在裂缝还在持续扩大,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直接攻进来了!”   “稍安勿躁!”陆建勋怒斥了一句,然后转头望向一位青衫男子,低声下气道:“梼杌前辈,您看……”   梼杌气定神闲道:“慌什么,且让老夫前去会他一会。”   梼杌刚离开,陈皮也默不作声地转身欲走。   舟岭子冷不丁唤住了他:“陈王殿下,您现在打算去哪里?”   陈皮看了他一眼,嘲讽道:“你那破阵都被劈裂了,我自然是前去御敌,难道留在这里陪你等死吗?”   舟岭子被堵得一阵怒火攻心,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建勋听他二人明争暗斗早已有些不耐,此刻也顾不得陈皮,一边给舟岭子渡气疗伤,一边劝道:“你先稳住伤势要紧。”   陈皮趁此机会闪身退了出去。   却说张启山一刀劈开裂缝,正要率人冲进去,忽觉一阵排山倒海的威压迎面袭来,除了张启山之外,其余九族之人纷纷跪倒在地,口鼻流血,哀嚎一片。   张启山握紧了刀柄,勉力承受住这一波威压之势,眼底渐渐漫出血红戾色:“梼杌,我知道是你,出来!”   一袭青衫的梼杌背着双手缓步踏出别庄,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站在了张启山面前。   “别来无恙。”梼杌看着张启山温和一笑,就像在看一个少不经事的年轻晚辈。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张启山懒得跟他闲话,开门见山道,“将二月红交出来,我自会让我的人退兵。”   “交出二月红,你退兵。”梼杌点了点头,“然后呢,你会满足我所有的要求么?”   张启山举起古刀:“你我的恩怨,不必牵扯旁人。遣退众人之后,你我公平战一场,如果你赢了,我便满足你所有要求。”   梼杌皱了皱眉:“居然这么好说话,你该不会是在蒙我吧?更何况,”他说着,凑近张启山,戏谑道,“就凭你,哪有什么资格与我公平一战?”   他说着抬起一只手,一边微微收拢五指,一边漫声笑道:“在老夫眼里,你们这些人类,不过区区蝼蚁,轻轻动一动手指,便能轻易捏碎……”   他话音未落,张启山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一名年轻的霍氏弟子面容扭曲,瞬间丧命。   霍锦惜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但她知道眼前此人便是传说中的上古邪兽梼杌,与他拼命简直以卵击石,于是只能暗暗咬唇,敢怒不敢言。   张启山看了一眼那名死去的弟子,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怨愤。   下一刻,他反手将刀刃抵住自己心口,冷冷道:“既然如此,大不了同归于尽。”   梼杌微微变了脸色,却又狐疑地看着张启山:“你下得去手么?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若搭上了穷奇的性命,我会让在场所有人陪葬。”   张启山微微扬起下巴,脸上的表情越发冷漠:“你大可一试。如你所说,区区几只蝼蚁,换一只上古邪兽的性命,这买卖稳赚不赔。”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张启山是出了名的重情重义,他这番言语,听起来像是在试探梼杌底线,但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凉薄到了极致,让人不由地相信,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梼杌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犹疑之色,确实,如果张启山打算与穷奇同归于尽,那么即便他将这些人屠个干净,也于事无补。   此时,他身后传来舟岭子气虚却尖锐的声音:“前辈,不要被他骗了,我知道他与二月红的关系,就算这些人的性命他不在乎,难道他连二月红的生死也不在乎么!”   张启山眉心微微一蹙,握着刀柄的指尖渐渐收紧。   梼杌没有放过他这一细微的变化,眼中渐渐透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说得不错,据我所知,你与那二月红……”   张启山知道梼杌当着众人的面提及此事,就是为了羞辱他和二月红。他怎么样无所谓,但二月红那般刚烈的性子,定然受不得如此诋侮。   他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先一步打断道:“据我所知,你与这舟岭子也是签订了契约的关系,怎么,你的天劫也即将来临了么?”   梼杌眸子一缩,缓缓瞥向一旁的舟岭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   舟岭子怔了怔,赶紧为自己辩白道:“我没有对外透露过……前辈请相信我!”   他献舍给梼杌渡劫之事,只有内部几个人知晓,张启山是如何知道的?   随即他想到了陈皮,一定是陈皮!他下意识搜寻陈踪迹,却不知他躲去了哪里。   其实这还真冤枉了陈皮。当初陈皮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条重要的讯息,也就没有直接告诉张启山。   事后齐铁嘴推算出了梼杌即将临近的劫期,再结合陈皮所透露的信息,大胆做了这样的猜测。   如今张启山信口开河诈他一诈,没想到居然真的猜对了。齐铁嘴站在张启山身后,用力摇了摇折扇,心中很是得意。   张启山知道自己戳中了梼杌的软肋,于是趁热打铁道:“你当初不是对穷奇通过契约躲避天劫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么,如今怎么又主动效仿他了?还是说……其实你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唯有此法才能死里逃生?”   “知道的太多,可是活不长的。”梼杌眯起了双眼,眸中杀意乍现。   张启山却不为所动,继续道:“我还知道,你此番不择手段逼我来此,就是为了赶在自己陷入沉睡之前唤醒穷奇——你们两个必须有一个保持清醒,否则以你们双修伴侣的关系,极有可能一陨俱陨……”   梼杌被道破致命弱点,怒到了极致,只听他仰头一声狂啸,凛冽的杀气骤然爆发。   就在同一时刻,张启山手中古刀翻转,掌心瞬间划出一道深入见骨的血痕,温热的鲜血顷刻间喷涌而出,很快将整个刀刃浸得通红。   古刀嗡鸣不断,发出阵阵肃杀战意,搅动高空翻卷雷云,一道闪电撕裂半边夜空,顿时大雨磅礴而下,仿佛一张喧嚣大网,将整个京城当空罩住。   令众人意外的是,这一次他们感受到的邪兽威压竟没有上一次那般致命,他们听从九族之首的调令,狼狈却有序地退出了战场。   梼杌见张启山竟能凭一己之力扛住他全力释放的威压,心中又惊又怒,双臂伸展间,尖锐的兽甲破指而出。   下一刻,他挥动着双臂,如一头发狂的猛兽,朝张启山扑了过去。   张启山也毫不示弱,一把黑金古刀挥得虎虎生风,与梼杌兽身战得难舍难分。   九族之首虽遣退了族内弟子,自己却仍留在附近遥遥观战。   吴老狗担忧道:“佛爷一个人撑得住么,对方好歹是上古邪兽。”   齐铁嘴睨他一眼:“你要不放心,放狗助阵啊。”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不料吴老狗居然认真思考起这条建议,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说起来,也该让我家小金刚出来露露脸了。”   齐铁嘴觉得好笑:“小金刚?那只每天被你抱在怀里的卷毛狗?”   吴老狗一脸“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一手伸进袖子里掏了掏,然后掏出一只杯盏大小的袖珍狗来。   众人看瞪了眼——这家伙简直全身上下都能藏狗!   只见吴老狗小心翼翼地将那袖珍狗放在地上,用一种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轻柔语气道:“小金刚,展现你男子汉魅力的时刻到了,去吧!”   齐铁嘴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只见那只名叫“小金刚”的袖珍狗一边撒开小短腿往战场方向跑去,一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起来,当它跑到张启山身边时,体型已经是张启山两倍高了。   高大威猛的小金刚蹲在张启山身侧,咧了咧嘴,朝梼杌露出了一口粗壮整齐的獠牙。 第49章 :觉醒   齐铁嘴不可思议地看向吴老狗:“你这家伙,藏得够深啊,居然每天把这么一个大杀器带在身边,还从不让我们知道!”   吴老狗摆了摆手:“你也说了这是个大杀器,我哪敢轻易示于人前?”   齐铁嘴一想也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随便带出来溜达比较好。   却听吴老狗继续道:“更何况,这也不是我家的狗,我只是帮人代养罢了。”   “这不是你家的?”齐铁嘴十分意外,“那是谁家的?”   吴老狗朝战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严格说起来,应该算是佛爷和二爷一起捡到的吧,金刚之名,还是佛爷给取的。”   齐铁嘴一听就觉得有故事,忙催促道:“究竟怎么回事?”   “那会儿先帝尚未登基,佛爷与二爷率军追袭前朝余党,途中见到这只狗流落乡野,明明有为祸四方的本事,却不愿伤及无辜,只在路边寻些残羹冷炙勉强果腹,最后瘦得皮包骨头,煞是可怜。   “佛爷和二爷发现它时,喂了一些吃食,它便一直尾随不去,嗷嗷直叫,二爷心肠软,便将它带在身边。但那会他们一直辗转征战,实在不适合养着一只宠物,佛爷便将它托付于我代为照看,不想这一照看,就照看了好多年……”   两人说话的当儿,战场中的张启山回头瞥见金刚露出真容站在他身侧,于是伸手摸了摸金刚蓬松的身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来了?正好,随我一同去救你二爹罢。”   金刚似乎听懂了张启山的意思,知晓二月红是被眼前之人所囚,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上古邪兽,仰头怒吼一声,便朝对方扑了过去。   梼杌也毫不迟疑,立即化出兽形与金刚撕咬在一起,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刮得众人睁不开眼,有几个别庄的弟子反应稍慢,退得不够机灵,直接被巨兽掌风扫出老远,非死即伤。   几个回合之后,两兽各自向后跃开,一边低伏着身子粗重地喘息着,一边还面目狰狞地死死盯住对方,不敢有丝毫松懈。   张启山细看,发现金刚身上多出无数道爪痕,原本蓬松光泽的长毛被鲜血浸湿,湿哒哒地粘在身上,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梼杌也不见得占据上风,竟与金刚堪堪战了个平手。   他心下有些惊讶,当初捡到金刚时,他便已发现此兽不凡,却没想到居然有和上古邪兽针锋相对的实力——它究竟是什么来头?   同一时间,梼杌心中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原本并未将此兽放在眼里,却没想到一战之下自己竟讨不了好,他看向金刚的目光,不由更加阴沉了几分,却也迷惘了几分——此兽看着有些眼熟,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张启山发现战局开始对自己有利,于是再度握紧了黑金古刀,打算与金刚联手,一举击败梼杌。   却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几乎是在同时,梼杌脸上凝重的神色渐渐褪去,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张启山猛地回头,望见九族弟子撤退的方向,一只人形巨兽堵在了他们的退路上,伸出粗壮的手臂,像捞起蚱蜢一般将面前的弟子一个个捞起来,然后全部丢进他的血盆大口之中,囫囵吞了下去。   “……饕餮!”张启山瞳孔骤缩,这厮总是与梼杌形影不离,有梼杌的地方,又怎会少了他!   眼见九族弟子一个接着一个命丧饕餮之腹,张启山怒火攀升到了极点,丢下一句:“这里交给你。”便提刀向饕餮杀去。   梼杌冷声喝道:“休想脱身!”正要拦住张启山,但金刚已先一步挡在了张启山身后,阻断了梼杌的去路。   梼杌盯着金刚冷笑连连:“凭你这不知名的畜生,也敢阻我去路,那便受死吧!”   说罢运起一掌,裹挟着测测杀气袭向金刚。   饕餮跟着梼杌来到凡间已久,以前时时被梼杌叮嘱抑制食性,早已□□,如今一旦放开肚量,入腹数人仍不觉饱。   狂态之下暴虐性起,他抓起一名弟子却不急入口,而是玩弄般地将那人四肢逐一扯断,听着那人近乎绝望的惨叫声,他狞笑着,将对方的头颅慢慢拧断。   九族之人又惧又怒,但在饕餮面前,他们除了毫无意义的抵抗与送死,竟没有丝毫办法!   饕餮将剩余躯干抛入口中嚼烂,随即又向附近慌乱逃窜的九族弟子伸出魔爪,忽听风声飒然,一把黑金古刀凌空掷来,迸发出滔天杀气,直袭他面门。   不知为何,饕餮陡然生起一丝惧意,但随后他压下心底惊惧,抓起一名弟子便要去做人肉盾牌。   “畜生尔敢!”张启山一声怒斥,人随刀后现出身形,一把抓过刀柄,随势变化刀路,转而劈向饕餮挡来的那条胳膊。   手起刀落间,张启山眼中火光乍现,只听“咔嚓”一声骨骼爆裂,半条臂膀甩着腥臭的血水飞溅出去。   紧接而来的是饕餮愤怒而痛苦的咆哮声,只见他踉跄后退几步,捂住的残臂自手肘以下被齐齐削断,鲜血喷涌不止。   张启山不待对方有机会喘息,旋身又是一刀,不偏不倚砍中了对方脑骨。   奈何饕餮头骨极其坚硬,刀刃虽能划破头皮,却卡在头骨缝中,进退维谷。   饕餮痛到发狂,顾不得头顶古刀,猛然昂首暴喝,竟顶着刀刃向张启山扑了过去,大有与之同归于尽的架势。   张启山后退两步,猛一吸气止住退势,短暂僵持间,突觉体内气血翻涌如潮,四肢百骸都在瑟瑟战栗,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自灵魂深处渐渐觉醒。   随着这股力量的觉醒,原本已渐耗尽的体力正在迅速回流,甚至比之前更强大、更磅礴。   但张启山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用力收拢自身意识,企图将这股力量重新压制下去,但却为时已晚,觉醒的力量如洪水一般很快逆流而上,几次碰撞之后,终于冲跨横堤,一泻千里。   受到这股力量的猛烈冲击,张启山只觉体内真气如无头猛兽般横冲直撞,撕裂般的疼痛自内而外扩散出来,激得他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啸一声,头顶上方穷奇神魂骤然显现,积蓄已久的古兽威压瞬间释放,朝四周无差别碾压而去。   “不妙,”齐铁嘴被压制得口鼻流血、近乎窒息,却顾不得自身形象,手忙脚乱地扶起倒在一旁的吴老狗等人,口中嚷道,“佛爷恐有走火入魔之兆,大家赶紧撤!”   却说舟岭子趁着张启山与两只邪兽混战之际,打算带着众人转移别处,却发现陆建勋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寻遍庄内,皆不见对方踪影,最后还是一名小弟子告诉他,似乎瞧见陆建勋往石牢的方向去了。   石牢之中只关了一个人,陆建勋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去找那人,舟岭子想到某种可能,面色阴沉地冷笑了一声。   他赶到石牢之外,发现石门虚掩,守卫之人不知所踪,二月红仍躺在原处,陷入昏迷,却并未见到陆建勋的踪影。   他按下心头疑惑,望向二月红的目光突然露出一抹暗影——如果能趁此机会控制住二月红,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于是关上石牢大门,回到二月红身旁,两指抵住二月红眉心,口中默念入魂法咒。   “神识入魂”的难度很高,比“夺舍换魂”更具风险。但此刻舟岭子自信爆棚,认为自己既然能在师父面前夺舍成功,神识入魂应该也不会失败。   不多时,他便顺利分出一缕神识,融入二月红体内。   再度睁眼时,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昏暗。舟岭子知晓这是因为二月红陷入昏迷之故,于是定下心神摸索着向前走去。   渐渐地,他发现远处亮起一道白色光斑,那光斑忽远忽近,似在召唤他前去。   看来那便是二月红神魂栖息之地,没想到一切竟会如此顺利。他轻扬起嘴角,加快脚步往那光斑所在的方向走去。   光斑越来越大,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这是一面镜子,只不过镜内映照出一片姹紫嫣红的世外桃源,与他自身所处的昏暗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舟岭子伸手推了推镜面,镜子纹丝不动。他摩挲着下巴思忖:“难道是某种禁锢?”   但这应该难不倒他,他记得师父以前曾经说过,有些人的前世记忆并未完全被孟婆汤消除,而是以镜中境的方式封印,一旦破除封印,就能完全恢复前世记忆。   舟岭子遥望那美如仙境的镜中世界,突然对二月红的前世产生了十二分的好奇。   他努力回忆当年茗山道人教给他却从未实践过的破印之术,伸出手掌抵住镜面,口中缓缓念出咒语。   忽听“咔嚓”一声,镜面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随即裂缝向四周蔓延,如蛛网一般迅速遍布整个镜面,直至最后土崩瓦解。   轻雾弥漫的仙境深处,一位闭目打坐的白衣仙人缓缓睁开双眼,眼角透出一丝隐晦笑意,喃喃低语:“真是……多谢了。” 第50章 :阿閦   二月红睁开眼时,瞳孔在一瞬间由混沌转为清明。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侵入脑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毫无悬念地占据了身体的支配权,而原本属于这一世二月红的记忆,虽然没有被强行抹去,却是反主为客,被压制在了意识深处。   他微微翻转手腕,便听“咔嗒”一声轻响,束缚着四肢的铁链应声而断。而后他掀起自己的衣袍查看了一下,腹部那一处刀伤,已然淡去了疤痕。   他满意地掀了掀嘴角,站起身,才发现舟岭子的宿体茗山道人还一动不动地杵在一旁。   之前舟岭子无意中解开了他前世记忆的封印,神识却未能全身而退,反被丢入了重新封印的镜中境里,能看见外界的一切,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破解封印了。   此时舟岭子已从最初的惊惧中回过神来,拍打着镜面歇斯底里怒吼:“你是什么人,快放我出去!”   二月红恍若未闻,走到茗山道人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皱起眉,挥了挥衣袖,茗山道人的肉身便化作烟尘,瞬间消散。   舟岭子愕然片刻,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这杀千刀的,凭什么毁我肉身!”   “你确定这是你的肉身?”二月红反问了一句,“难道不是你强行夺来的宿体?”   未等舟岭子答话,他便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你的肉身被藏在哪儿了?难道已经献给梼杌了?”   舟岭子生怕他一时兴起又毁掉自己的肉身,闭上嘴巴不敢再激怒他。   二月红嗤笑一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原是根骨绝佳的修道体质,奈何目光短浅,自毁前程。”   舟岭子噎了一下,鼻尖突然泛起一丝酸涩。   根骨绝佳的修道体质,这句话他曾听茗山道人说过无数遍,也是当年他被强留在道观不许还俗的主要原因。正所谓彼之蜜糖,吾之□□。   舟岭子不再说话,二月红也懒得理他,正要推开石门出去,忽觉体内翻涌起一股燥热的冲动。   他蓦然停步,很快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区区两只畜生,竟敢辱我至此。”他眸光泛冷,抬手便要将体内残留的两股邪兽之息驱出体外,但随即他动作一顿,凝眉思忖片刻,眼角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华。   随后,他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暂且将体内的躁动强行压制了下去。   此时石牢之门突然被打开,陈皮扛着已被打晕的陆建勋走进来,一抬眼望见二月红已能行动自如,愕然道:“师父,你……”   二月红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皮指了指陆建勋道:“方才您还在昏迷,这厮竟想趁乱将您带走,正巧被我撞见,我便追了他一路,终于将他截回。”   二月红点了点头,淡淡道:“做得不错。”   舟岭子却是气得直磨后槽牙,跺脚道:“这陈皮果然是个奸细,陆建勋你不听我劝,活该遭此报应。”说到最后,竟透出一丝绝望的哭腔。   陈皮却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问道:“师父,您是怎么打开那铁链的,我之前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这个嘛……”二月红沉吟了片刻,然后生硬地岔开了话题,“张启山现在何处?”   陈皮怔了怔,觉得二月红称呼张启山的语气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时也未多想,答道:“佛爷不知何故,陷入走火入魔之态,正在前院大开杀戒。好在我们的人撤得快,伤亡不多,不过这别庄的弟子就没这么走运了。”   “去前院。”二月红未等他说完,已先行一步踏出石牢。   大院内,已是一片血海浮尸。   魔化状态的张启山不分敌我无差别攻击,手段竟比饕餮食人还要残忍,九族弟子早已退得干净,别庄弟子则死伤大半,哀嚎不绝。   梼杌早已化回人形,抽身退至一旁,凉凉作壁上观。   饕餮受伤不轻,蹲在梼杌身侧,舔着断臂处的伤口,一脸阴鸷地盯着张启山的背影,嘶哑着声音喃喃自语:“好想吃掉他。”   “现在还不行。”梼杌摸了摸饕餮的头顶,像在安抚自己的宠物,“穷奇神识已然觉醒,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有完全从张启山手中抢占宿体的支配权,更何况眼下张启山有走火入魔之兆,神智十分混乱,你去了只会自找苦吃。”   饕餮悻悻道:“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耐心一点吧,穷奇天劫将至,等他安然历完劫,张启山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到时候,你想怎么吃都行。”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梼杌回头一看,只见二月红与陈皮从后院大步而来,陈皮肩上还扛着昏迷不醒的陆建勋。   眼见陆建勋被擒,他倒并不如何在意,只是那玄铁焊成的锁链坚硬无比,竟还能让二月红脱身……梼杌目光微凝,想必是陈皮挟持了陆建勋,逼着他交出了钥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梼杌瞥了一眼陆建勋,然后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他与陆建勋二度合作,对方皆以失败而告终,可见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好在他与陆建勋之间并无本质上的利益交换,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如今陆建勋虽败,他却势在必得。   看了一眼这无异是来送死的两人,梼杌摸了摸饕餮的头顶:“在吃掉张启山之前,你可以先拿这两人开开胃,尤其是二月红,你不是一直惦念着他身上那点仙人之血么。”   饕餮一听这话,顿时萎靡之气一扫而空,带刺的长舌扫过下颚,挂着一嘴的唾沫便超二月红扑了过去。   “不长眼的畜生。”二月红拂了拂衣袖,饕餮尚未近身,便被一阵风似地扫了出去。   饕餮摔出老远,骂骂咧咧地正要起身,二月红负手站着不动,足底微碾,饕餮顿觉无形中有千斤重量坠于其身,压得他根本爬不起来。   “噫?”梼杌见状眸色一沉,看向二月红的目光顿时深了几分——饕餮虽是他们四兽中最弱的一个,但要对付一个凡人不过是手到擒来,如今他面对二月红竟毫无抵抗之力,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二月红,二月红却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张启山。   只见张启山披头散发、浑身浴血,偌大的金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却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煞气迫得近不了身。   二月红低低吹了一声口哨,换道:“阿绌。”   金刚身子猛地一震,随即回头,望见二月红的身影,顿时欢快地撒开蹄子奔过来,低伏着身子,亲昵地蹭了蹭二月红的衣袖。   二月红将掌心覆在它额顶轻轻拍了拍,叹道:“好久不见,阿绌。”   金刚再次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黑亮的瞳孔竟蒙起了一片水雾,抽噎着往二月红怀里钻了钻,身形迅速缩小,瞬间变回了袖珍狗的模样,被二月红伸手一拢,便拢入了袖中。   这期间,饕餮依然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只得嗷嗷叫着向梼杌求救。   梼杌审视良久,心中已有计较,趁二月红俯身之际,率先出手发难。   站在二月红身后的陈皮看得分明,虽见他轻松撂倒一只饕餮而惊愕不已,此刻却仍是脱口提醒道:“师父小心……”   他话未说完,梼杌掌风已至,二月红未及回头,已从容接掌,电光火石间,梼杌只觉一股强大威压当头罩下,压迫得他胸口窒息,耳鼓如擂。   他眉心狂跳,暗道一声“不好”,想要抽身后退,却发现已经无法来去自由。   这时,二月红才缓缓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看向他:“最初往我体内注入梼息的,可是你这畜生?”   梼杌一听“畜生”二字,顿时火冒三丈,正要奋起反抗,顿时头顶威压又增了一倍。   梼杌咬紧了牙关挺着腰板死扛,双足生生踩裂石板,陷入泥土之中,豆大的汗水混杂着七窍血水自面颊上流淌下来,衬得他的面容十分可怖。   二月红盯着他不放,眼中眸光渐冷:“若非阿閦遭遇变故,就凭你们几只畜生,也敢在人间为非作歹,如今竟还……”他说到此处,似是有所顾虑,顿了一顿,转口道,“既然他尚无这等自觉,我便替他收拾了罢。”   梼杌眉心拧成了川字,之前听二月红唤金刚“阿绌”,他便觉这名似乎有些耳熟,如今听了这番话,突然心头大震——阿閦,乃是不动佛成佛前的私讳!   而能对不动佛以私讳相称的,放眼仙佛两界,唯有那元始天尊第九子——神霄玉清真王!   然而他想明白得太晚了,二月红既已亮明身份,便没有继续留他的打算。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梼杌不堪重重威压,身体负荷到了极点,猛地爆裂开来,化作一团血雾,最终随风消散。   趴在地上的饕餮总算意识到了什么,此刻只能继续趴着装死,希望能逃过一劫。   陈皮被血雾溅了满身满脸,杵在原地差点石化——他觉得,他可能救了个假师父。   而身陷血海深处的张启山,听闻爆裂声后,下意识停下动作,转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间,二月红神色平静,眸光微凉。夜风撩起他黑色的长发,卷走了唇边无声的叹息。   “阿閦,见你一面,这么难。”   【注音:閦chù】 第51章 :造业   两人对视的瞬间,二月红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喟叹,便遭到了张启山发起的攻击。   此时的张启山,大半神识已被穷奇侵噬,脑中自我意识十分混乱,乍见梼杌被杀,顿时怒意滔天,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为死去的双修伴侣报仇。   二月红原也不惧穷奇,奈何穷奇占着张启山的肉身,为不伤及张启山,他出手处处受制,一时竟让穷奇占得上风,“刺啦”一声撕开了他的袖袍,将他上臂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二月红退开几步,低眉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再度望向张启山时,眼眸中蓄起了几分怒意,但更多的是无奈。   “我原本不希望这样……”二月红闭了闭眼,一手高举,指向天空,喃喃道,“穷奇,是你逼我的。”   观战半晌的陈皮,终于从石化状态醒过神来,他抬头循着二月红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有暗云自天边滚滚而来,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仿佛有千万头云兽在夜空中奔腾咆哮,一团暗紫色漩涡在云雷之中若隐若现,随后化作一道十字闪电,夹杂着锋锐的雷鸣之音,瞬间划破苍穹,直击而下。   张启山眼看就要被雷电击中,忽然一道黑影如影似幻,赶在雷电到达之前,将张启山撞得横飞了出去。   张启山受到重创,原本便已濒临极限的意识瞬间溃散。而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则被雷电击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周围房屋崩塌、草木尽毁,燃烧起熊熊烈火。   火光之中,二月经面色暗沉地盯着那名不速之客,对于这名半途杀出的程咬金相当不满。   那人在撞飞张启山的瞬间,自己却被电锋波及,翻滚出老远,跪在地上吐出一滩鲜血。   二月红眯了眯眼,似乎认出了他,挑眉道:“原来是你。”   “仙尊认得我?真是荣幸。”那人抹了抹嘴角鲜血,抬起脸来冲二月红咧嘴一笑。   “别以为你披了张脸,我便认不出你了。”   “我这区区换皮之术,自然瞒不过仙尊法眼。”混沌露出谄媚的笑容,随即笑容一敛,俯首拜道,“还请仙尊饶过穷奇一命。”   二月红面色冷峻,问道:“凭什么?”   “仙尊掌管雷部众神法源,一旦引动雷电,便是降下天罚。且不论张启山肉身能否撑得过去,即便是仙尊自己,违背天道法则擅用天罚,只怕会引来仙界众神不满……”   二月红嗤笑一声:“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这些?”   “仙尊自然不惧,但我们佛祖……却不能不在意。”   二月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道:“你们佛祖?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还敢称他是‘你们’佛祖!”   混沌心头发苦,不敢强辩,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仙尊或许不信,我虽随其他三兽堕凡,却从未生出背叛之心。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佛祖与仙尊的下落。”   二月红听闻此言,凝了凝眉,似乎想起了什么,点头道:“你曾去过蓬莱。”随即他眯了眯眼,又道,“你还曾调戏于我。”   混沌脑门上冷汗直冒:“我天生无脸,视力微弱,识人仅凭气味。那时仙尊谪居蓬莱,改了尊号,我不敢确定仙尊身份,只能出此下策,还请仙尊恕罪。”   二月红听得有些无语,这向来以貌取人颜值居上的风流情种居然说自己眼神不好使……仅凭气味就能判断颜值,当真是闻所未闻。   他盯着混沌凝视片刻,问道:“我转世之后形貌有所变化,气味也不可能一成不变,你是何时确认我身份的?”   “那一日,仙尊以凡人之躯,轻而易举破了蓬莱岛结界。”   “居然从那时就……”二月红转念一想,随即道,“那么你也是在那时就知晓张启山便是阿閦转世?”   混沌苦笑:“说来惭愧,佛祖转世后,佛气消散殆尽,我一时竟未认出自家主子。”   二月红默然。与他这个半途动了手脚的“插队者”不同,不动佛当初是正儿八经喝了孟婆汤转世的,前世记忆恐怕早已被抹得一干二净,要想让他忆起自己,谈何容易。   他收回思绪,转回到之前的话题:“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未能说服我,为何要留穷奇一命。即便不引动雷劫,我也有很多种方法取他性命。”   “穷奇天劫已近,”混沌平静道,“即便仙尊不出手,穷奇也是凶多吉少了。更何况,”他顿了顿,继续道,“佛祖当初是抱着赎罪之心自降凡尘的,他既以契约的方式送穷奇去渡劫,便是要亲手了断这段因果,这也是佛祖所造之业,望仙尊成全。”   二月红沉默良久,喃喃道:“即便失去了前世记忆,他也依然不忘造自己的业。那么我呢,他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两人言谈之间,二月红渐渐收回威压,待他想起饕餮时,发现对方竟趁他不察,悄无声息地溜得无影无踪。   二月红眸光一沉,对混沌道:“你既是他同伴,便由你去将他抓回来吧。”   混沌心中叫苦不迭,他与另外三人向来不同路,与饕餮更是没什么交情,他如何知道饕餮会躲去哪里。   但他知道二月红此刻正在气头上,未免再生事端,只得硬着头皮应下,顿了顿,又道:“要抓饕餮回来不难,但……仙尊可否暂且留他一命?”   二月红眯起了眼睛:“你管的事儿还真多,一会替穷奇求情,一会又替饕餮求情,当真是手足情深。”   “仙尊误会了,”混沌道,“我等曾是不动佛祖座下镇兽,还是请佛祖归位后亲自处置比较妥当。”   二月红面露愠色,混沌这是在提醒他不要擅自越权?但追根究底,他确实没有代替不动佛处置的立场,之前杀掉梼杌还可说是对方不敬在先,但穷奇与饕餮,他没有必杀的理由。   如此思量一番,他只能暂且将怒意压下,挥袖算是默许了。   混沌默默松了口气,再度叩首之后,隐去身形追踪饕餮而去。   张启山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直挺挺躺在自家卧房的床榻上,全身血迹早已洗净,换了一身干爽衣袍,就连头发也被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想起自己在对战饕餮时突然神识遭到反噬,身体不受控制,后来的事情,他只能依稀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似乎自己一直在杀人,至于杀的何人,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二月红!”   他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救二月红的,却不知此刻二月红是生是死,情急之下便要翻身下床,忽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端着药碗进来的人,不是二月红又是谁。   “你——”张启山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二月红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面前,一时间让他有些恍如隔世。   “醒了?”二月红神色平静地将药碗往床榻旁一搁,然后在张启山身旁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倒是没那么烫了。”   张启山下意识握住了二月红的手:“我发烧了?”   “穷奇神魂还压制在你体内,躁动了一夜,你便烧了一夜,好在眼下终归是退下去了。”   “那我现在是……恢复正常了?”   “穷奇神魂暂时陷入昏睡,眼下应不会有什么大碍。”   张启山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挺过来了,他沉默片刻,试探问道:“我昨晚……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好像是吧。”二月红不置可否,复又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   “我是不是杀了很多人?”   “你是说那些别庄的弟子么,反正也是要杀的。”二月红眼睛都不抬一下。   张启山隐约觉得二月红似乎有哪里不对,不知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谈及死亡的态度,总之与他所熟悉的那个二月红,有些不太一样。   然而二月红不等他再度开口,已将药碗递到他唇边,语气平和却不容质疑地道:“喝药。”   张启山竟也就乖乖将整碗药喝了下去,末了见二月红起身要走,忍不住道:“昨夜……后来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你是如何脱身的?”   二月红想了想,道:“是陈皮将我救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张启山点了点头,“那陈皮现在何处?”   “他说要亲自将陆建勋押送回去,我便让他走了。”   二月红答得漫不经心,张启山留神看了他一眼,总觉得眼前的二月红有些陌生,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默默将疑虑压下。   离开张启山卧房时,脑海中舟岭子一声冷笑:“仙尊竟会纡尊降贵隐瞒身份扮做二月红的模样,真让人大开眼界。”   二月红淡淡道:“这原本便是我的转世宿体,何谈纡尊降贵?”   “但你既然恢复了记忆,为何不对张启山挑明身份?难道你打算这样瞒他一辈子?”   “一辈子?”二月红好笑地挑了挑眉,“何必要等一辈子。再过不久,穷奇便会迎来天劫,只要穷奇命结,张启山便可从契约中解脱出来,届时,我便有办法让他恢复记忆。” 第52章 :紫微   陆建勋再度落网之后,由于别庄的暴露,许多隐藏在其背后的陆氏残余势力被抖落出来,顺势被一锅端地连根拔除。   而在此次围剿中立了大功的九族首领,则应召入宫接受封赏。   小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赏过各族之后,唯独留下了张启山,说是有要事详谈,其实不过是听说张启山在那一夜走火入魔,后又奇迹般康复,于是好奇多问了几句。   张启山从宫中出来时,发现陈皮还滞留在宫门之外鬼鬼祟祟地张望,见张启山出来了,才犹豫地迎上来,似是有话要说。   张启山从未见过陈皮这副模样,皱眉问道:“陈王有事?”   “那个……”陈皮左右看了看,确定二月红不在附近,才开口道:“趁着我师父不在,我有些事情想跟你确认一下。”   张启山经他一提,问道:“对了,二爷呢?”   “他方才说有事先走了。”陈皮敷衍地答了一句,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他凭什么要等你”的戏谑表情。   张启山挑了挑眉,作势要走,陈皮只好又拦住他:“我是真有话要问你。”   “那便说罢。”   陈皮纠结了一下措辞,才试探问道:“这两日,我师父住在你府中,可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张启山眉心一凝,脑海中划过一些引人疑窦的片段,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道:“陈王觉得,应该会有什么样的异常情况?”   “没有吗?”陈皮见张启山毫无所觉,有些不甘心,想要说清楚却又不得不表达地含蓄委婉,“就……有没有觉得,他有点不太像原来的他?”   张启山看着陈皮,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陈王有话不妨直说。”   ……就是因为没法直说,才会这样旁敲侧击啊!陈皮有苦难言,要是真把话说白了,张启山一个冲动回府里跟那“二月红”对质,他陈皮恐怕就要像梼杌一样灰飞烟灭了。   不过仔细想来,看那天晚上的情形,“二月红”似乎很在意张启山,应该不会出手害他才对。   “好吧,你觉得没有异常就好。”陈皮说完,拔腿便走,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趟这浑水了。   张启山目送陈皮走远,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说实话,陈皮的旁敲侧击,正好应证了他心中隐约的猜测——在他走火入魔的那段时间,二月红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而这变故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否则陈皮也不会如此吞吞吐吐。   但他不打算向陈皮刨根问底,对方不愿细说,必定有他的理由,并且张启山也有预感,这件事可能会对二月红名声不利。凡是对二月红不利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做。   不过,他倒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二月红好好谈一谈。   却说二月红离开宫门之后,便循着天边那一道由东往西划过的紫气祥云,策马向城西行去。   途径西市时,遇上士兵正在张贴捉拿陆氏余孽的告示。百姓们对于陆氏叛变之事也是有所耳闻,纷纷询问陆建勋何时会被处决。   “快了,陆氏余孽都抓得差不多了,”为首的士兵胸有成竹地道,“过几日便要将那逆贼陆建勋凌迟处死了。”   有百姓不太放心,问道:“这回是板上钉钉了吧,不会再被劫狱逃出生天了吧?”   随即众人一阵哄笑,对于陆建勋的抓捕归案,百姓们都是额手相庆、大快人心。   然而,只有一个人因此事而悲痛欲绝。   二月红一边继续策马前行,一边用神识与对方沟通:“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陆建勋命中注定成不了大事,你为他哭成这样,又是何必。”   舟岭子哭了一会,才渐渐平静下来,哽咽着道:“我这辈子,唯一倾心交付之人,便只有他了。我以为以你与不动佛的遭遇,应当能理解我的心情。”   二月红皱了皱眉:“你偷看了我的记忆?”   “你这话说得奇怪,当初是你将我封入你的记忆结界中的,我要看,也是光明正大地看。”   二月红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不屑道:“别把你和陆建勋的事情与我相提并论,我与阿閦至少真心相爱过,但你们两个算什么,陆建勋何曾对你有过承诺?”   舟岭子噎了一下,竟无以反驳。   二月红继续道:“你为陆建勋付出这么多,到头来却是一片痴心喂了狗,连我都替你感到不值。不若从我之门,以你百年难遇的修道天赋,只要潜心修炼,日后或许能有羽化成仙的造化也不一定。”   这番话听在舟岭子耳中,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舟岭子偏偏没有松口,沉默了片刻,冷讽道:“说什么潜心修炼,先解决了你自己的麻烦事再说吧。”   二月红正要说什么,突然猛地一拉缰绳,堪堪停下马来,却是有人挡住了去路。   “洪公子!”那人十分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二月红盯着那人面容,回忆片刻,才想起这是前些日子在西市遇到的那位书摊老板。   二月红朝他点了点头,道:“可巧。”   “上回您要的《仙界秘史》,我找了好几日,可算是找着了!”老板从身后的背包里摸了半晌,才摸出一本皱巴巴的薄册子,笑眯眯地递到二月红面前道,“我正想着,啥时候您才过来取,哪想在这儿就碰上了。”   二月红看了那册子一眼,有点不太想接。这是他以前为了查找梦境根源而寻的路子,眼下他已恢复记忆,自然用不着这东西了。   但见那老板找得辛苦,他也不忍让对方白忙活一场,于是勉为其难接下册子,颔首道:“多谢老板,多少钱?”   “算啦,”老板摆手道,“不要钱。”   “不要钱?”   “本来便是被我丢在旮旯里的东西,也没想着还会有人要。我也不好意思收你钱,全当是送你了罢。”老板说着,笑着挥了挥手,潇洒离去。   二月红拿着册子,有些哭笑不得。既然不为钱,何必找得如此辛苦。   反正闲来无事,他一边信马由缰,一边略略翻了翻那本册子,原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没想到细看之下,气得他七窍生烟。   《仙界秘史》中几乎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在描写北极紫微大帝与南极长生大帝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很有可能出自仙界某位脑洞奇大的八卦散仙之手。   这种故事拿去骗骗凡间人类倒也罢了,但眼下册子流落到了他的手中,而身为故事主角之一的南极长生大帝,不巧正是他在三清界的另一重身份。   二月红将册子捏得嘎吱作响,狞笑道:“我倒不知,我究竟何时与那紫微小儿在王母娘娘的瑶池中颠鸾倒凤了……”   脑海中响起了舟岭子毫不掩饰的大笑声,被囚禁在镜中境这么久,他终于找到机会能够痛快地嘲笑二月红一番了。   二月红挥了挥手,直接将舟岭子的声音屏蔽了。   行至一处避雨亭外,便见一名年轻英俊的紫袍公子立在亭檐之下,远远朝他招手。   二月红被方才那本《仙界秘史》影响了心情,到现在仍是面色不佳,对于那紫袍公子的主动示好,也是冷淡以对。   “哟,谁惹你不高兴了?”紫袍公子挑了挑眉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避开元始天尊耳目偷跑下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你就给我这样的脸色?”   二月红也不言语,手一挥,将册子丢给了对方。   紫袍公子不明所以,翻开册子匆匆扫了几眼,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合上册子,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点评道:“虽然大部分都是胡扯,不过关于本帝尊外貌和气质方面的描写,还是比较尊重客观事实的。”   舟岭子在镜中境里吸了口凉气——二月红从皇宫一路行至此处,原来竟是为了与那传说中的紫微大帝秘密私会来的!   只听二月红冷冷道:“我给你看这个,不是让你在这里沾沾自喜的。你回去查一查,究竟是哪个不懂规矩的散仙在外头乱嚼舌根。”   “嗯嗯,查是一定要查的,”紫微大帝面容严肃地点头附和,“查出来之后还要严办,如此不堪入目的东西咱仙界私下里传阅也便罢了,怎可流传到凡界来,简直有辱我们仙界尊严。”   二月红懒得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转了话题道:“你之前说来给我通风报信,是为何事?”   “哦是这样的,”紫微大帝敛了神色道,“我听说,元始天尊已经查到你与不动佛的下落了,他极有可能会赶在穷奇天劫来临之前,对不动佛下手,你们可得小心了。”   二月红凝眉听他说完,沉默半晌,喃喃道:“他……真打算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赶尽杀绝?”   “说到底,他要杀的不是你,而是‘迷惑’了你的那个人。”   “迷惑?”二月红冷笑,“他们佛界之人指责我勾引了阿閦,而我父亲却说是阿閦迷惑了我。其实对于他们而言,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一种说法对他们更有利,是吧?”   紫微大帝没有搭腔,在这件事上,他一个外人,实在不好说什么。   随后他安慰性地拍了拍二月红的肩膀,问道:“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如何,”二月红沉默片刻,道,“他想要赶在穷奇天劫之前下手,我便只能用非常手段,迫使阿閦提前觉醒了。” 第53章 :因果   说起来,这紫微大帝与长生大帝虽同为仙界“四御”,也经常被不知内情的八卦散仙看作是一对仙侣,但实际上两人所居之处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基本上几千年见不上一面,交情实在没有他人想象的那般深。   而紫微大帝之所以冒着触怒元始天尊的巨大风险来给二月红通风报信,实则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了却一段凡间因果。   这一段因果,还要从几十年前说起。   紫微大帝虽已在仙界身居高位,却同其他修仙者一样,逃不过万年一次的轮回劫难,美其名曰“凡间历练”。   这劫若是顺利渡过了,修为将更上一层楼,若是渡不过,则要折损修为重来一次,直到渡过为止。   至于渡的是情劫还是命劫,则完全看运气,大多数仙人都希望自己渡的是命劫,只要命够硬,捱过那凡界六十载,回到仙界便又是一条好汉;但若是遇上了情劫,则会十分麻烦,轻者伤心,重者伤身,且后患无穷,就算回到了仙界,身后还是会留下一笔笔掰扯不清的糊涂账。   当时紫微大帝下凡之时,很不幸地就抽到了情劫的签。   又因他主司帝王命数的高贵身份,下凡之后也是毫无悬念地投了龙胎,成了那九玄帝国命中注定的开国皇帝。   但不论身份如何,情劫却是必不可少的。紫微大帝转世之后性情大变,阴鸷多疑,执念深重,这样的性情若是深陷情劫,势必会造成两败俱伤的惨淡结局。   按照司命星君命簿所写,紫薇大帝会在年轻时误入一方仙境,对某位女仙一见钟情,用尽手段却不可得,性情越发偏执孤僻,晚年更是荒淫□□,无恶不作,一代开国帝王最终沦为亡国暴君,被叛军奋起而杀之,落得暴尸荒野的下场。   但这还不算完,若是死后执念不消,便不算渡劫成功,也无法回去仙界,还得继续在人世间辗转轮回,尝尽各种情劫之苦。   司命星君的命簿原是不能为外人看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打乱命数。   但那时候恰逢长生大帝为探查不动佛转世下落而找上了司命星君,设计从司命星君那里偷瞄到了不动佛转世后的命簿,又因其转世与紫微大帝有些瓜葛,于是又顺便偷瞄到了紫微大帝的命簿。   而后,长生大帝借故犯下过失,自请贬为蓬莱散仙,以避开元始天尊耳目。   他掐算着时机,引紫薇大帝转世后的梁帝误入蓬莱岛,打乱其情劫命格,让他与命中注定的那名女仙失之交臂,使得紫薇大帝顺利过完这一世,按时回了仙界——这是后话。   当然,打乱紫薇大帝命中情劫,不过是他随手之举,他假意向梁帝示爱,遭到意料之中的婉拒之后,便“退而求其次”地要求与梁帝身边一名家臣签订血契,助梁帝实现宏图霸业。   而这名家臣,也是经过其精挑细选的。他从命簿上知晓不动佛转世后将与红氏儿子建立深厚的同袍情谊,便以此为由在红氏族人体内注入其仙血,作为日后自我觉醒的一道符咒。   而后,他掐指算定日期,便按部就班地去了地府,声称自己要去凡世历练,希望地府能行个方便。   地府自然乐得卖他人情,托身人家也任由他挑,只不过按照规矩,投胎前必须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   长生大帝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毫不犹豫饮下孟婆汤,投胎成了红氏之子,像个凡间孩子一般顺利地成长起来,并被当作红氏一族的血脉继承人来重点培养。   至此,一切走向皆在他掌控之中。若是不出意外,他将会在十六岁那年凭借体内血脉引动神识觉醒,主动找上不动佛转世的张启山,与其再续前缘。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二月红十岁那年,因其有别于父母的容貌,引起了父亲的怀疑。   红父自作聪明地与他“滴血认亲”,此举虽然成功打消了父亲的疑虑,却也破坏了他事前布下的血契咒引。   二月红过了十六岁却毫无觉醒的征兆,虽与张启山成为同袍,却未能忆起往日旧情,而是按照二月红凡身的命簿轨迹,与一名凡间女子相识相爱,经历了一番并不完满的爱恨离别。   ……   二月红别过紫微大帝,回到摄政王府时,正瞧见张启山一身官服却很没形象地蹲在地上逗弄阿绌,口中唤着:“金刚,金刚你怎的不理我?”   阿绌似乎不太喜欢金刚这个名字,扭过头去不理不睬。   二月红站在门边默默看着,突然有些不忍出声打扰。   说起来,当初阿绌还是不动佛送给他的,他玩笑说这算是他俩的定情信物了,于是故意当着不动佛的面,取了“阿绌”的名字。   如今,阿绌仍是他忠心的灵宠,张启山却早已不是当年深爱他的阿閦。   那头张启山还在拿一根狗尾巴草逗弄阿绌,口中道:“真是奇了怪了,以前叫你名字你都会摇尾巴的,怎么今天就不理我了?”   二月红于是唤了一声:“阿绌。”   阿绌立即竖起了耳朵,转身欢快地投进了二月红的怀抱。   张启山奇道:“你刚才唤它什么?”   “阿绌,”二月红道,“它的名字不叫金刚。”   “怎么可能,”张启山觉得不可思议,“我叫它金刚叫了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要给它改名字?”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改什么名字不好,要叫阿畜,我们家金刚投胎畜生道已经很可怜了,你还要戳它痛处。”   二月红看着张启山,似笑非笑:“我倒不知,阿閦的閦,竟然是畜生的畜。”   张启山被不痛不痒地奚落了一番却还不自知,莫名其妙地看了二月红一眼,转了话题道:“二爷,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说……”   二月红打断了他:“正好,我也有些话,要同你说。”   张启山怔了怔,然后侧身笑道:“那便请吧。”   二月红在张启山示意下率先步入室内,尚未站稳身形,忽听身后门窗落锁,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他脚步一顿,只来得及微微凝眉,便觉一阵凌厉掌风呼啸而至。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避开,随即转身迎面而上,出手挡下对方几乎是用尽全力的攻击,皱眉道:“张启山,你疯了么?”   张启山面沉如水,却不言语,反手又是一招袭来。   二月红未用全力,且战且退,眉心疑惑更甚——起初他以为张启山是走火入魔的症状再度发作,但随即他发现对方神智清明,下手很有分寸,虽然招招凌厉,却只是局限于贴身近战,看起来致命,却依然留有回旋余地,似乎也是顾虑真伤了他性命。   看透其中蹊跷之后,二月红眉心一松,干脆撤开防护,垂手而立,眼睁睁看着张启山掌风袭来。   张启山面露微讶之色,手掌在距离二月红面门一寸处堪堪停住,骤然回旋的掌风将二月红的发丝撩得上下翻飞,很快又垂落下来,归于平静。   张启山缓缓收掌,望向二月红的目光中疑虑更甚。   他方才使用的一套擒拿招式中暗含了专门针对夺舍之人的抽魂术,这对夺舍之人而言是非常具有威慑力的。   然而因为是临到用时匆忙习得的缘故,他这抽魂术徒有招式而无实质作用,只能用来诈一诈对方,逼得夺舍之人露出原型罢了。   张启山这一手确实十分出人意料,若不是神识中舟岭子脱口说出了“抽魂术”,二月红也实在很难猜测到张启山此举背后的目的。   然而当搞清楚张启山的目的之后,他却是哭笑不得:“张启山,你以为我是被人夺了舍?”   张启山眉间神色并未放松,目光仍是牢牢锁住二月红,一边观察着他面上神色变化,一边道:“陆建勋党羽逐一落网,唯有那舟岭子不知去向。当晚情况凶险,二爷却能顺利脱身,非但未被伤及分毫,还有余力救下张某,可否请二爷解释一二?”   舟岭子莫名其妙背了一口大锅,在境中镜里破口大骂。   二月红在神识中凉凉说了一句:“难道你当初不是为了夺舍才侵入我神识的?虽然结果与你所想背道而驰,但你也不冤。”   说得舟岭子无奈闭上了嘴巴。   然而二月红却不能当着张启山的面承认舟岭子魂魄就被拘于自己神识之中,这只会加重对方疑虑。   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打消张启山的怀疑,他蹙眉思忖了片刻,很快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当下,他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悄悄解开了体内两兽之息的禁制。喷涌而出的兽息如同最烈性的miyao,瞬间将二月红的双颊染得绯红。   “你可知,之前我想同你说什么?”二月红缓缓靠近张启山,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脖颈处,毫不掩饰自己的喘息和yuwang,“我体内的毒性又发作了,启山,你可一定要像以前那样……帮我。”   张启山被对方体内散发出来的浓郁的兽息所笼罩,顿时表情僵硬了一下。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判断上的差漏——夺舍之人虽能占据宿体,却不能继承宿主的记忆。   反观二月红,虽然行事风格与以往有所偏差,但对之前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却是一清二楚。   难道真是他搞错了,二月红并没有被夺舍? 第54章 :天尊   二月红见张启山模样愣怔,便知这一招起了作用。   但他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两人jiaohe的过程,也有利于触发不动佛的前世记忆,他心念一动,觉得就此假戏真做了也无甚大碍。   然而就在他准备褪去衣衫之时,张启山却按住了他的手,目光冷淡,似乎并未因为他的投怀送抱而乱了阵脚。   “二爷这一次倒是非常热情。”张启山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微笑,“不过我记得,二爷以前生分的时候唤我佛爷,亲昵的时候也是唤我佛爷,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直呼我名……眼下,二爷唤我一声佛爷可好?”   二月红嘴角抽了抽,这一世的记忆,对他而言不过雾里看花。他所倾心之人,始终只是不动佛阿閦,而非眼前这位黑面杀心的佛爷。   “唤不出口?”张启山眼中笑意更冷,“那么能否据实相告,你究竟是什么人,与二月红又是什么关系?”   二月红眯了眯眼,正欲开口说什么,忽听天空中传来一声炸雷。   他扭头往窗外望去,发现原本晴空万里的白昼,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隐约还能听见一声声来自远方的兽鸣。   “是大罗兽!”二月红神色骤变,“来得真快。”   大罗兽乃是元始天尊诸多化身之一,继承了元始天尊七成法力,见大罗兽,如天尊亲临。   但二月红并不希望在此刻与自己的父亲见面,确切地说,不想与他硬碰硬。   当下他捏了一个清心咒,袖袍翻飞间,体内两兽之息便如水雾一般蒸发殆尽,两颊上沾染的qingyu之色也随之褪得一干二净。   “……”张启山一时竟无言以对。   二月红不欲多做解释,抓了他手腕便强行带着他遁形而去。   两人飞速掠出摄政王府,立即有一团庞大的虚影追踪而至,顿时狂风大作,遮天蔽日的虚影仿佛天灾般从天而降,惊得四周百姓仓皇奔逃。   张启山原以为是邪兽回来报复,正欲拔剑相杀,却被二月红一把拽住道:“别上去送死!”   两人说话间,便听大罗兽一声咆哮,虚影化作一只庞大的兽爪,当空踏下。   “快走!”二月红用力推开张启山,手中化出一把利剑,迎着兽爪飞身刺去。   张启山被推了个趔趄,定睛看时,发现二月红只在兽爪之下撑过两招,便被一股强大的威压死死压制,只能拼着一口气举剑抵住爪心,双足渐渐陷入泥土之中,脱身不得。   二月红抬头看向虚影,咬牙道:“不动佛既已退下佛龛转世为人,父亲何苦一再追逼?”   巨型兽爪岿然不动,高空之中却响起了元始天尊虚渺的声音:“他既已转世为人,你又为何执念不消?”   二月红沉默片刻,道:“不动佛好歹是三十五佛之一,父亲如此赶尽杀绝,难道不怕与佛界结仇?”   元始天尊漫笑一声:“仙佛两界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已经太多年了,私底下却是新仇旧怨错综复杂,也该一次做个了断了。”   二月红心中一震,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元始天尊如此大动干戈地追杀不动佛,棒打鸳鸯不过是个幌子,他只是想要一个引发两界开战的借口罢了。   可笑他竟是自愿做了促成此事的□□!   而不动佛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天下战事、生灵涂炭,他若是恢复记忆后知晓了真相,恐怕再也不会原谅自己。   想到此,二月红突然失去了战斗的意志,而原本就在这俗体凡胎中勉力支撑的神识,也逐渐濒临溃散的边缘。   张启山虽不太听得明白二月红与那巨兽虚影之间的交谈,但见二月红面色煞白,身体开始摇摇欲坠,暗道一声“不好”,便欲上前相救。   但只要一接近二月红,他便会被强大的威压所波及,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此时一只手拽住了他,道了一声:“佛爷且慢。”   张启山回头去看,只见混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身形狼狈,衣袍染血,似乎受伤不轻。   混沌手持一串佛珠,递给他道:“佛爷,戴上此珠,能助您一臂之力。”   张启山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受伤,也不知他此刻安的什么心。   混沌无奈笑道:“佛爷,我对您没有恶意,相信我。”   张启山半信半疑地接过佛珠,挂在颈项的一刹那,只见整串佛珠都开始熠熠生辉,淡金色的佛光自佛珠之芯散发出来,随后缓缓没入他体内。   这一瞬间,他感觉有一股暖流随佛光一同渗入,很快流遍全身,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久违的熟悉感盈入心间,心境瞬间开阔了不少。   再度看向混沌时,张启山的目光中少了几分猜忌,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他对自己心境上的变化感到有些讶异,正要开口相询,却见混沌摊开的手掌中晃晃悠悠地飘出两颗魂珠,像是受到召唤一般,向着佛珠的方向靠去,最终被尽数吸纳。   张启山感到不解,只听混沌道:“这两颗是梼杌与饕餮的魂珠。您或许不知,梼杌已被长生大帝所杀,饕餮也因与我拼杀致死,我将他们的魂珠收集来,交还给您。最后剩下的只有您体内的穷奇了,只要集齐了四颗魂珠,您就能回归龛位。”   混沌不等张启山发问,双手合十道:“承蒙佛主重托,在下幸不辱命。愿佛主凡尘事了,早日回归西方极乐。”   说罢,混沌一掌劈向自己天灵盖。   张启山大惊失色,下意识出手制止,但为时已晚,此具肉身很快没了生息,不多时,便见一颗相似的魂珠自躯体内悠然飘了出来,最后没入佛珠之内。   张启山沉默地将混沌的躯体平放在地上。   他并不蠢笨,如果是之前二月红与那巨兽虚影的对话还让他云里雾里,那么此刻,混沌的一番言语以及生祭式的自毁行径,已让他对自己的“前世”身份猜出了七八分。   他回头看了看远处仍困在巨兽威压之□□力几近透支的二月红,深吸一口气,然后拔出黑金古刀,大踏步冲了上去。   说也奇怪,自从戴上佛祖之后,元始天尊的威压竟对他不再起作用,他奔至二月红身边,一手挥起黑金古刀,将兽爪劈开一道血痕,趁虚影吃痛收爪之际,一手揽了二月红,疾步退出威压禁制范围。   二月红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来,反手拽紧了张启山的胳膊,道了一声“走”,便带着他腾入云间,朝反方向奔逃而去。   九天之上的大罗天境中,元始天尊看了看自己掌心一道极细的刀痕,喃喃道:“不动佛,没想到你竟留了这么一招后手,是我小瞧了你……不过,为了仙界一统大业,你不死也得死。”   二月红带着张启山奔出京城,遁入山林,又出了山林,不论逃至何处,身后总有乌压压的黑云翻卷而至,伴随着一阵阵摄人心魄的兽鸣。   最后他咬了咬牙,带着张启山横渡海面,直接空降在蓬莱岛上。   两人落地的瞬间,岛上禁制立即启动,淡绿色的结界之网当空笼罩下来,将整座岛屿覆盖其内,而后,这座岛屿便从海面上悄然消失了。   云雷追踪至这片海面,未能捕捉到两人气息,在上空徘徊良久,最终只能渐渐散去。   二月红目送那云层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面色并未轻松多少。他知道,隐匿在蓬莱岛上,不过是权宜之计,以他父亲元始天尊的脾气,就算挖地三尺也会将他们找出来。   张启山定下心神,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原本一片荒芜的岛上,在结界启动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万物复苏了一般,绿意遍染,鸟语花香,更有精巧小筑隐匿山间,好一方世外桃源。   正自惊叹时,他忽觉肩头一沉,二月红的身子倾斜了过来,他赶紧将二月红扶住。   只见二月红面色苍白如纸,之前因与元始天尊交手时受到重创,而后又带着张启山全力奔逃,元神耗损几近枯竭。   二月红知晓自己所剩时间不多,握住张启山的手道:“阿閦,我怕是护不了你多久了,你一定要尽快觉醒,只有觉醒了,才能自救!”   张启山想起混沌临终遗言,问道:“如何才能觉醒?”   二月红目光落在他胸前佛珠上,神色一松,道:“你竟已找到了它,那便不算难办。”   说罢,他突然拔出张启山的黑金古刀,在自己腕间用力划下一道,汩汩鲜血喷涌而出,滴落的瞬间,凝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色血珠,然后汇成一串,依次没入张启山眉心。   张启山感到眉间发烫,眼角酸涩,莫名想要流泪。   只听二月红道:“四颗魂珠尚缺一颗,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彻底唤醒你的记忆,只能暂时将法力渡入你体内,希望能保你躲过这一劫。”   说到此处,他伸手抚上张启山鬓发,细细端详他的面容,目光悠远,仿佛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我不过想求一世相守,”二月红喃喃低语,“为何这般辗转艰难……阿閦,你看看我,同我……说说话……”   他闭上眼睛,渐渐没了声音。张启山伸手探了探,发现他已陷入昏迷。 第55章 :真相   二月红醒来时,已是临近傍晚。   他在床榻上躺着没动,半晌回不过神来。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梦,梦里他摇身一变成了元始天尊之子,还与不动佛有过一段不lun的苦恋。   “哟,你可算是醒了。”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证明那一切都不是梦。   他坐起身,揉了揉昏沉的额头。   脑海中舟岭子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睡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二月红依然没有搭腔,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的环境有些熟悉,他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此处应是长生大帝在蓬莱岛上搭建的一方小筑,或许是年久未经打理的缘故,室内物件都有些蒙尘,只有他刚才躺过的那一方床榻十分干净,想必是张启山将他抱到榻上之前,曾悉心打理过。   想起张启山,他才发现,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再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他站起身查看了一下相邻的房间,依然没有寻找到张启山的踪迹。   舟岭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是在找张启山吗?告诉你吧,他趁你昏迷的时候,丢下你自己离开了。”   二月红:“……”   舟岭子:“是不是很失望,很难过?”   二月红并未接他的话,默了一默,说道:“长生大帝的禁制已经撤销了,你若是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   这回轮到舟岭子沉默了,过了片刻才道:“开玩笑呢吧,你体内的禁制虽然撤销了,但是这个岛上的结界还在呢,我离了你的宿体能去哪里?还不是自寻死路。”   二月红一想也是,于是道:“如果还有机会能离开这里,你便自行离去吧,我不拦你。”   舟岭子哼了一声:“当初长生大帝硬是拘了我说要引我入仙途,你却是巴不得我早点走。”   二月红实话实说:“长生大帝的高瞻远瞩我理解不了,我只是觉得你很烦。”   舟岭子:“……”   张启山自林间归来,遥遥望见二月红倚在窗边远眺,不由驻足望了片刻。   金色的霞光笼罩在二月红身上,弥漫出一丝淡淡的恬静,衬得他身后整片山林都柔和了起来。   张启山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这才是他所熟悉的二月红。   待他走近时,二月红也望见了他,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然后二月红朝他笑了笑:“回来了?”   “嗯,回来了。”张启山也笑了笑,走进小筑。   “不是我多嘴,你俩这对话,怎么看都像是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舟岭子说着,竟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娇娘子在家,等相公回……”   二月红没法像长生大帝那样直接将舟岭子从脑海中屏蔽掉,只能假装自己听不见,对张启山道:“你去哪儿了?”   “去山林中打了些野味。”张启山说着,从背上卸下一只麻袋,从里边抖出几只山鸡和野兔。   两人便在小筑之外的院子里生起了篝火,将几只野味就地烤了分吃。   张启山问道:“醒来之后,身体可有不适?”   二月红想起自己脑海中不时出来聒噪几句的舟岭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道:“还好。”   而后二月红问道:“长生大帝渡给你的法力,可有试过?”   张启山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打野味的时候小试了一番,还算顺手,就是不知真正打起架来,管不管用。”   随即张启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他将法力渡给了我,那么你……”   二月红耸了耸肩:“想必是没打算给我留着,全给你了。”   张启山咋舌。   二月红噗嗤一笑:“能者多劳,若是元始天尊再打过来,就靠你罩着我了。”   两人对着夕阳,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看起来轻松惬意。   但这不过是表象罢了。关于长生大帝与不动佛之间的那段前世因果,他们都非常有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   不是不想谈,而是不知该从何谈起。   二月红望一眼西边那片即将隐匿最后一道余晖的晚霞,突然想起若干年以前,丫头还在的时候,最喜欢挽着他的胳膊,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看晚霞。   他曾好奇问丫头,为什么这么喜欢晚霞,丫头说,因为那是太阳留给月亮的临别之吻,浓烈却悲伤。   当时他不置可否,只以为她又是读了哪个生离死别的情爱话本。如今蓦然忆起,却是百感交集。   丫头看起来性情温和,骨子里却执着炽烈,这一点他们其实很像,而长生大帝,更是如此。   如若张启山当真能够觉醒成佛,那么长生大帝呢,彼时他又在何处,他与不动佛之间,仿佛便是那东升西落的太阳与月亮,永远触不到彼此。   随即他微微摇头,将自己从迷症的边缘拽了回来。他是二月红,不是长生大帝,他现在首要关心的,是张启山即将面临的劫难。   想到此处,他转头问道:“佛爷,你体内的穷奇该如何处置,可有思绪了?”   张启山默了一息,道:“穷奇的天劫,就在这两日了。”   二月红眉心微动:“你打算直接引来天雷?可这岛屿已被结界屏蔽,恐怕天雷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寻觅到穷奇踪迹吧?”   张启山仰面躺在草垛上,望着天空之下那一道笼罩在岛屿上方的透明结界,缓缓道:“那便将结界打开。”   舟岭子一听立即抗议:“这怎么行?一旦开启结界,元始天尊很快便会找到这里,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然而二月红却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点头道:“破釜沉舟。”   舟岭子长叹一口气:“你们这两个疯子……”   他突然有点怀念长生大帝了,至少比起这两个不要命的疯子,长生大帝才比较正常。   张启山盯着篝火,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随即又转而看向二月红,眼眸中透出一丝笑意。   二月红回视他,不知其意,以眼神相询。   张启山道:“突然想起,上次去北疆的途中,你我也是如此围着篝火,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经他一提,二月红才想起来,那时两人冷战已久,尚未完全冰释前嫌,聊的话题也是十分拘谨。   他更想起,那时的他们,还只是单纯的战友与同僚,没有那般身不由己的混乱关系,更没有前世种种的不甘与求不得。   如今想来,却是恍如隔世。   张启山斟酌片刻,缓缓道:“事到如今,二爷可曾后悔?”   二月红一怔,问道:“后悔什么?”   张启山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移开了视线。   二月红细思过往种种,渐渐回过味来,心头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反问了一句:“佛爷可是后悔了?”   张启山没有答话,只是望着篝火,明灭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将眉目遮掩得模糊不清。   二月红心中恼意更甚,不再追问,起身便要离开。   不料张启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将他按倒在地,然后顺势倾身覆了上来。   二月红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定睛看时,却撞进了身上那人晦暗幽深的一双眸子。   “我却后悔了。”张启山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哑声道,“当初明明是我认识你在前,为何还会将你拱手让人。”   二月红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张启山是在说他与丫头的那一段姻缘,不由讶道:“当时你不是还坚持要清心寡欲孤身一世的么……?”   “正因如此,现在回想起来,越发感到后悔。”张启山闭了闭眼,道:“其实那时候,我并非对你毫无所感,尤其当你告诉我,你要同别人成亲时,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愤怒的,那种感觉,像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冷不丁插了一刀。”   二月红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张启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明明记得当他告诉张启山自己婚讯的时候,对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一脸兴奋地道:“我兄弟找着媳妇了,我也跟着高兴,今晚咱俩不醉不归!”   却听张启山继续道:“但我很快冷静了下来,我告诉自己不应该为这种事情生气,更不应该让你看出端倪。”   “……”二月红心道,他还当真没有看出一丝端倪,佛爷真是好演技。   张启山继续道:“我宽慰自己,或许我对你,只是战场上生死依托之后的过度依赖罢了,你总归要有自己的去处,而我,也有我要肩负的使命。是以,我在接到军令之后,没有同你知会一声,便率先启程离开了。”   二月红恍惚想起,那天晚上他俩原本约好一同喝酒,张启山却一夜未曾出现,到了第二日他才从别处听说,张启山接了紧急军令,连夜拔营启程了。   如今仔细想来,他与张启山之间的关系,也是自那之后渐渐隔阂起来的,此前都是张启山主动来找他喝酒,此后却是他主动去找张启山,却经常因为各种理由吃了闭门羹。直到后来丫头病故,两人的关系也一度跌至冰点。   在他淡出朝野深居简出的那段时日,他一边缅怀着丫头,一边还在苦思冥想,他与张启山,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难道是对方变了,亦或是自己变了?   而今他才真正明白过来,并非人心变化,只怪他们都太迟钝。   张启山将心中想说的话一次说尽,垂眸注视着二月红道:“我原不欲同你说这番话,但当知道你我二人的前世渊源之后,我想,如果现在不说,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不论你心里是否接受,我都想告诉你——”   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住,让人意犹未尽。   二月红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唇,下意识问道:“什么?”   张启山眸色微沉,不再言语,只是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我心悦你。 第56章 :天劫   对于张启山如此坦然的告白,二月红并未感到唐突,相反,在经历了多次患难生死之后,他与张启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心意相通。   但当听完对方这一段剖白之后,他心底却是有些五味陈杂。   张启山并不是个会轻易将感情诉诸于口的人,如果不是这连番变故,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将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然而眼下,他明白,张启山与其是在对他表白,不如说,是在向他交代遗言——他们心里都清楚,即将到来的那一场大战,或许不会有生还的机会了。   他们早年追随先帝南征北伐、历经艰险,原本早已看淡了生死,而今真正预感到可能再也不会有活路了,反倒生出了一丝惆怅。   如果这一次能侥幸不死,那么他们的未来,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二月红一边下意识回应着张启山的亲吻,一边脑中迷迷糊糊地想着。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一道属于舟岭子的神识尚被封印在他的身体里,那么眼下这一切……   就在同一瞬间,脑海中舟岭子发出了暧昧的轻笑:“嗳,难得我想做一回好人,一直保持沉默到现在……你们继续,大可当我不存在。”   二月红:“……”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当他不存在?!   似乎是察觉到二月红的走神,张启山一手托住二月红的后脑勺,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等……!”二月红有些不淡定了,下意识挣扎了起来。他不介意在这荒芜人烟的孤岛上与张启山ye he,但非常介意被人从头至尾在一旁围观,更何况那人与自己神识相连,几乎能对他此刻的身体反应感同身受。   见二月红挣扎得狠了,张启山有些诧异地松开了手,晦暗幽深的眸子里qingyu未散,带着些微克制的声音喑哑问道:“怎么了?”   二月红踌躇了片刻,还是将舟岭子的存在和盘托出了。   张启山听完,顿时露出一脸煞气:“有没有办法把那家伙揪出来?”   “我没有什么办法,”二月红顿了顿,突然想起长生大帝已经把一身法力渡入张启山体内,提议道,“或许你可以?”   “别别!”舟岭子不怕二月红,却十分忌惮张启山,一听要让张启山出手,立马缴械投降了。   他十分不情愿地从二月红神识中飘了出来,半透明的形体晃晃悠悠地悬在两人头顶上方。   张启山对舟岭子仍处于陆建勋党羽的定位上,一见他便要拔剑。   二月红却先一步按住了他的动作,对舟岭子道:“长生大帝一心想要渡化你,想必你与他也是存了一份机缘,如今我们也不与你为难,就此放你离去,还望你改过自新,与人为善。”   舟岭子愁眉苦脸道:“我如今本体与宿体皆损,徒留一抹神识,已经无处可去。即便你们放了我,我又能去哪里?”   二月红哑口无言。   或许是保留了长生大帝的记忆的缘故,二月红对舟岭子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现在的舟岭子,只让他觉得可怜。   张启山见二月红面色松动,生怕他一时心软又让舟岭子重回他体内,正要开口劝阻,忽听天边传来沉闷的隆隆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漆黑的夜空中,倏然划过道道闪电,那闪电越来越近,几乎劈裂了半边天空,而隆隆的雷声也是越来越响,几乎震得整座岛屿都在晃悠。   只因岛上设有结界,故而雷声听起来十分沉闷,但他们心里都有感应,此次的雷电,恐怕比之前威力更甚。   舟岭子漂浮在半空中,原本便神魂不稳,此刻见到高空雷电,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几欲昏厥。   二月红愕然道:“难道这么快就被元始天尊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处了?”   “ 不,那是天道雷劫,”舟岭子尖声喊道,“是天劫降临了!”   天劫代表着最高的天道法则,一切障碍在它面前都形同虚设,因此即便长生大帝的孤岛禁制暂时瞒过了元始天尊的眼睛,却瞒不过天劫法眼,穷奇大限一到,天劫便如期降临。   “还是比预计的早了一些。”张启山翻身站起来,一脸凝重地望了望天空,然后回过头来与二月红对视了一眼。   二月红从他眼中读出了正面应战的决绝,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并肩作战了数十次,已经默契到了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所有想法。但是这一次,恐怕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作战了,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慷慨激昂的斗志。   将士以沙场为家,不能同生,那便同死罢!   当下,二月红伸手一揽,重新将舟岭子神魂纳入体内,而后走到张启山身侧,短匕滑出袖间,轻轻一个翻转,便在两手指腹上各划了一道血痕。   鲜血滴落的瞬间,一道屏障拔地而起,将两人包容其间。   长生大帝虽将毕生法力都渡给了张启山,却把所有记忆留给了二月红。凭着那些记忆,二月红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启动孤岛各类阵法结界的关窍。   而此刻他所启动的,正是岛上分布最广也最长效的护身咒,非但启动迅捷,还能跟随所护之人四处移动,只要不离开蓬莱岛,他们就能一直受到护身咒的庇佑。   张启山得了二月红的护持,便再也没有了顾虑,捏起法诀开启了整座岛屿的禁制,直面天劫的到来。   随着岛屿上方的结界光环渐渐散去,整座孤岛都暴露在天劫之下,隆隆的雷鸣声顿时变得清晰百倍,一声叠着一声翻涌而来,强大的穿透力震得他们头晕目眩,几乎无法站立。   而张启山体内原本还在沉睡的穷奇神魂,也在这一瞬间惊醒过来,仿佛是感应到了天劫的威慑力,它突然变得狂躁起来,神魂化作巨大的邪兽虚影,在张启山头顶上方愤怒地嘶吼,却又恐惧地瑟瑟发抖。   张启山伫立原地,手中咒决未撤,身形不动如山,任凭体内邪兽如何躁动狂化,想要破体而出,却又屡屡被他用禁锢法咒压制下去。   一人一兽在滚滚雷云之下僵持了半盏茶的功夫,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只见一道亮紫色闪电直劈而下,炫目的电光几乎要将整座岛屿燃为灰烬。   劫雷一旦找准了目标,便一道接着一道,无穷无尽地劈落下来。   二月红即便站在劫雷范围之外,也被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倒飞出数十步,连吐了好几口鲜血,而寄宿在他体内的舟岭子更是被震得七荤八素,险些被甩出宿体之外,要不是二月红意识涣散之际还不忘下意识捞他一把,他恐怕早就被劫雷余波轰得渣都不剩了。   二月红吐血之后,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感受到自己脏腑受损,眼冒金星,耳鸣不绝,晕眩之感阵阵袭来,但他却强撑着一口气,硬是没让自己晕过去。   张启山生死未知,他怎能撒手不管。   好在此时雷劫即将落幕,轰鸣声渐渐消停了下来。二月红闭目调息了片刻,感到眼前金星逐渐散去,才睁开眼睛朝张启山所在的方向望去。   只见张启山闭目盘膝而坐,身上衣袍早已破碎不堪,露出他身上古铜般结实却布满伤痕的肌肤。他浑身浴血却浑然不觉,双手成环虚握于小腹之前,而在他掌心之内,却赫然闪烁着一团幽蓝的光芒。   是魂珠!二月红顿时睁大了眼睛——如果没有料错,那必定穷奇身死道消之后留下的魂珠。难道说,张启山成功了?   他心头一喜,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跌跌撞撞地朝张启山奔去。   却在距离张启山几步之遥的地方,突然撞上了什么坚韧的屏障,猛地被反弹回去,后退了好几步。   二月红好不容易定住身形,脸上露出茫然之色——这绝对不是他的护身结界,因为护身结界不会连自己的主人也拒之门外。   “恐怕……张启山快要结印了。”脑海中传来舟岭子的声音。   “结印?”二月红依然迷惘。他虽然继承了长生大帝的记忆,但老实说,从前世到现世,他对佛界之事,实在知之甚少。   “我也只是偶然从我师傅那里听说过一二,”舟岭子解释道,“佛界大能转世之后,虽然会被洗去前世记忆,但若因果之业成熟,他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顿悟佛法,立地成佛。如果他在前世是位居一方的佛主,那么他在悟道的过程中,便会自然而然地结出自己原本的法印。法印结成之前,会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阻挡凡人侵扰,以免坏了佛主悟道之机。”   “立地……成佛么?”二月红恍惚了片刻,强压下心头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感,问道,“如此说来,在他结印的过程中,他便是安全的,谁也伤害不了他?”   舟岭子怔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二月红的意思,不太确定道:“一般人估计是伤不了他的,但如果对象是元始天尊那种级别的神仙,我就说不好了。”   二月红有些失望,喃喃道:“也是,如果连元始天尊也伤不了他,那他早就无敌了,也不至于落得转世轮回的下场……”   他话未说完,忽听辽远的天际传来一道怒喝 :“不肖子好胆量,竟用障眼法隐匿于此!”   竟是元始天尊的神念传音!   二月红神色一凛,立即进入了备战状态——此刻他真想吐槽,天道雷劫前脚刚走,元始天尊后脚便找上门来了,真是踩的一手好点。 第57章 :献计   随着元始天尊神念一同出现的,却不是他本尊,而是不知何时已悄然包围了整座岛屿的天兵天将。这些人全副武装地立在云层深处,黑压压遮蔽了整片天空,肃穆中透出强大的威压,压得二月红喘不过气。   “完了完了,这下不死也得死了。”舟岭子在镜中境里急得团团转。   二月红却抿紧了双唇不言语,只是下意识地往张启山身前挡了挡。   张启山仍在闭目结印,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二月红咬牙思忖着,这个时候他只能尽量为张启山争取时间,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此时天空中传来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嘿,长生大帝,咱们又见面了。”   二月红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玉冠、身着紫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踏出云层,笑眯眯地冲他招手。   他确信自己未曾见过此人,却又觉得对方甚是眼熟。搜寻了一番长生大帝的记忆,才恍然想起,此人便是日前偷偷向长生大帝通风报信的紫微大帝。   说起来,这紫微大帝也算是他们的旧主子——九玄帝国开国皇帝。不过自他回归仙界之后,这区区几十年的凡间记忆,于他而言不过是过往云烟罢了,或许,他早已不记得这些曾经追随他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了。   二月红斟酌了片刻,心想既然紫微大帝打招呼的人是长生大帝,与他二月红没有半分关系,眼下还是保持沉默为妙。   紫微大帝见他不理睬自己,倒也不恼,自顾自地道:“原本不想与你为敌,奈何原始天尊有令,不得不从,还望见谅!”   言罢,紫微大帝手中亮出一把巨型战戟,一个俯冲便朝二月红刺了过来。   二月红心中惊骇,紫微大帝何许人物,他区区一介凡人之躯,如何挡得住对方全力一击?   但他面上依然保持镇定,后退几步堪堪避过对方刺来的一枪,却听对方轻轻“咦”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由惊讶转为深思,面上表情几度变换,手下招数变实为虚。   二月红轻而易举地见招拆招,见他屡屡进攻却又故意露出破绽,不禁疑惑地看向对方,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意图。   却见紫微大帝突然一个近身,低声道:“你竟不是长生大帝,你是二月红?”   二月红终于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对方竟还记得他?   却听紫微大帝喃喃道:“你身上为何会有长生大帝的护身咒,害我一开始还认错了人。”   二月红心中大急,他原打算再为张启山拖延一阵的,没想到紫微大帝一上来就识破了他的伪装。如果知晓他不过是个毫无抵抗力的凡人,只怕他们下一刻便要立即对张启山动手了!   却见紫微大帝突然一个反手,以肉眼不可辨的速度拽过他的手腕勒上自己的脖子,然后转过身去装作被二月红挟持了的模样,口中喊道:“哎哎疼,轻一点!”   二月红呆滞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掐着紫微大帝的脖子,一边学着长生大帝的口吻道:“别想轻举妄动,否则本帝尊第一个便杀了你!”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兀,那些原本还站在云层间作壁上观的天将们皆是一怔,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正要赶来营救,却见紫微大帝举手做投降状:“好好,我不轻举妄动,你下手轻些,别捏碎了我的元神!”然后又对众人道:“你们都别过来,否则本帝尊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众人看着他那怂样,皆是一阵无语。以前传言说长生大帝虽贵为元始天尊亲子,本身却并不好战,若论实战经验,只怕还稍逊紫微大帝一筹,如今看来,果然传言不能轻信。   而紫微大帝身为此战主将,尚且被长生大帝几招制服,他们即便蜂拥而上,在这处处设了禁制的蓬莱孤岛上,恐怕也捞不着什么便宜。   更何况,长生大帝的身份地位十分特殊,眼下虽说元始天尊下了命令生死不论,但毕竟是自己亲骨肉,难保日后不会心生悔意,那时候若是追究起来,便是谁立功谁倒霉了。他们一个个都是在天界活成了精的,谁也不愿主动趟这浑水。   此时紫微大帝还在哇哇大叫,不断对他们挥手道:“你们都退下,退出东海之外!”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不如就此顺着台阶下,暂且退兵,静观其变,待元始天尊亲临后,再从长计议。   于是不消片刻,乌压压的天兵天将们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二月红望着天空怔了片刻,才完全回过神来,放开了紫微大帝,对着他郑重拜道:“多谢帝尊相助!”   “好说好说。”紫微大帝摆了摆手,原本狼狈失措的模样一扫而光,颇有些大家风范地弹了弹衣袍,说道,“你我好歹君臣一场,当初你们助我一统天下,我如今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二月红没想到他回归仙界之后依然顾念往日君臣情分,且看他本尊不仅皮相生得好,性情也是磊落洒脱,比他转世投胎的梁帝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当下心中澎湃激荡,欲行跪拜之礼。   紫微大帝忙侧身避过,摆手道:“你可别再对我行君臣之礼了,你好歹也是长生大帝转世,我受不起。”   二月红想起之前长生大帝与紫微大帝的过往,在长生大帝眼中,紫微大帝不过是个年轻后辈罢了,的确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   只听紫微大帝道:“之前那些天兵天将们不过是元始天尊的试探手段罢了,虽说要在不动佛回归龛位之前除掉他,但对于即将结印的张启山还是有些忌惮的。”   二月红不解道:“张启山结印之前仍是凡人之躯,元始天尊在忌惮什么?”   “天尊他老人家,忌惮的不是张启山本人,”紫微大帝抬手指了指西天,“而是不动佛身后的整个佛界。但是佛界讲究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如来佛祖坐镇西方大世界,轻易不会出手干预凡尘俗事,就算是元始天尊,也很难窥得对方破绽,所以,对于天尊而言,首要的目的不是向佛界发起战争。而是要摸清佛界的底线,挑衅他们、激怒他们,逼得他们主动挑起争端,才能打破佛界后发制人的不败神话——而不动佛,则是最好的切入点。”   二月红转头看了看仍在一旁闭目打坐的张启山,心里升起一丝不安:“那么天尊试探的结果……”   “佛界似乎并不十分关注不动佛转世后的动向……”紫微大帝摇了摇头,“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张启山在危难关头,并未受到佛界大能的庇佑。既然他活着无用,那便只能死了。”   二月红脸色沉了下去。   紫微大帝的意思他明白,元始天尊想要的是仙佛两界全面开战,所以作为□□的不动佛必须身死道消,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才能真正激怒整个佛界,逼得他们出手还击。所以,元始天尊对张启山的性命志在必得。   二月红垂眸沉默良久,再度抬眼看向紫微大帝,开口道:“帝尊既然以身相护,想必已然想到后招了吧?”   紫微大帝脸上现出一丝被人识破的尴尬,摸了摸鼻子道:“我倒是有些想法,却未必是站在你二人的立场……”   “帝尊但说无妨。”   紫微大帝斟酌片刻,道:“说实话,仙界并非人人好战,还是有很多人,比如我,其实是不太认同元始天尊的大一统理念的。”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二月红的脸色,见他无意打断,便继续道:“与佛界相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便争得了天下,却也是元气大伤,得不偿失。所以,我觉得当务之急,是阻止两界的争端,消除一切战祸的根源。”   二月红听了这话,不由升起一丝希翼:“帝尊的意思是,有办法阻止天尊?”   紫微大帝摇了摇头:“天尊乃仙界至尊,谁能与之抗衡,更妄论阻止了。”   二月红失望道:“那还有什么办法?”   “天尊一直在等佛界主动开战,而我的计策便是,让佛界开不了战。”   二月红眼眸一亮:“愿闻其详。”   “佛门修行,十分看重因果,只有了却一切凡尘因果,才能进入极乐世界。若你能与不动佛结下大因果,那么即便是如来佛祖,也不得出手干预。”紫微大帝神色复杂地看了二月红一眼,点到即止。   二月红先是一阵迷惘,但是很快,他的脸色变得沉重了起来,视线缓缓落在张启山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长生大帝深爱不动佛,愿意为他机关算尽,甚至万劫不复。而他二月红如今爱上的人,虽然背负着“黑面杀心”的恶名,本质上却依然是那个顾念苍生的不动佛。   紫微大帝之计虽算不得光明磊落,却是真情实意地站在仙佛两界乃至整个苍生的立场上考虑的,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张启山,想必也会欣然应允的吧。   想到此处,二月红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紫微大帝见他似乎已然心有决断,面上毫不掩饰敬服之色,朝他郑重行了一礼,道:“我替苍生,谢过二位了。”   话音未落,天空异象再起,伴随着大罗巨兽的轰然如雷的足音,由天边威逼而来。   “天尊亲临了!”紫微大帝抬头忘了一眼,脸色微变,随即对二月红抱拳道,“此处我是不能久留了,你们……多保重。”   说罢化作一缕紫烟飘渺而去。 第58章 :命符   几乎就在紫微大帝消失的瞬间,天空中那庞大的巨兽虚影便缓缓幻化出了实体。   然而这一次,大罗兽并非元始天尊化身,而是天尊御下坐骑,载着元始天尊本尊杀气腾腾踏云而来。   而那些原本撤出百里之外的天兵天将们,此刻密密麻麻紧随其后,再度包围了整座岛屿的上空。   二月红还是第一次见到元始天尊真身,虽说记忆中作为长生大帝的父亲,元始天尊的容颜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那种凌驾于所有仙道之上的强大威压,还是迫得他抬不起头来。   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屈服与战栗,让他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跪下身去顶礼膜拜。   但很快他的理智阻止了他。想到长生大帝尚能克服这样的本能而敢与元始天尊正面抗争,他觉得自己应该也能做到。   当下,他将张启山护在了身后,口中默念咒语,将护身咒的阵法强度催动到了极致,不计其数的灵力符文围绕在他的周身,迅速凝结成形,却又伴随着阵法的催动前赴后继地炸裂开来,绽放出绚烂而壮烈的光华。   元始天尊立在坐骑之上岿然不动,神色淡漠地俯视着这一切,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仿佛在看一只蜉蝣最后的挣扎。   “逆子,休要再执迷不悟。”   二月红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心如擂鼓。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借长生大帝的身份暂时蒙蔽元始天尊,万全是仰赖阵法之故,但元始天尊何等眼力,此等雕虫小技,恐怕拖延不了多少时间。   他回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张启山,突然想起长生大帝神识溃散之际,那样的不甘与绝望,他竟有些感同身受了。   镜中境的舟岭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脱口道:“二月红,你想做什么?”   二月红传音道:“之前我查探过了,长生大帝在这蓬莱岛上仍留有后手,可保你百年神魂不散。”   “二月红,”舟岭子急道,“你可别干傻事!”   “既然只有大因果才能扭转局势,我便只能放手一搏了……”   “就算紫微大帝说的是真的,你也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去赌吧?佛家因果玄之又玄,你又如何能笃定,这等因果能入不动佛法眼?”   “不动佛如何,我并不了解,”二月红沉默片刻,道,“但我了解张启山,这便已经足够。”   说罢,二月红抬头望向高空之中元始天尊的身影,不卑不亢地道:“执迷不悟的人,是您,父亲。”   元始天尊没有再开口,但在场众人明显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二月红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但他依然神色平静地直视对方,丝毫没有妥协退让的意思。   元始天尊俯视着他的目光透出一丝疑惑。随即,他又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如此,”只听元始天尊喃喃自语道,“他的神识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溃散了吗……那么,你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话音未落,只听大罗兽一声咆哮,以万钧雷霆之势朝岛面俯冲而下,仿佛要将整座岛屿击沉。   这一瞬间,二月红几乎看不见也听不见,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张启山怕是保不住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要功亏一篑。   就在他闭上双眼,万念俱灰地迎接死亡之际,一道佛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同时也落在这座岛屿的各个角落。   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沐浴在阳光下一般的融融暖意。   二月红疑惑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张启山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他的身前,双手结印发出万丈佛光,生生挡住了大罗兽致命的一击。   不,现在他已不是张启山,而是结印成功的不动佛。   大罗兽一击未果,顿时暴跳如雷,前蹄重重跺了一跺,喷出一团如火焰般灼人的鼻息。   “去——”不动佛手腕一挥,一串佛珠迸射而出,在半空中结成巨大而坚韧的结界,困住了大罗兽的整个身躯。   不动佛嘴唇微掀,无声的经文如同加持的阵法,将大罗兽牢牢困在结界之中,虽不至丧命,却悲鸣连连,看起来痛苦无比。   见坐骑受挫,元始天尊将目光投向不动佛,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愤怒与杀意。   不动佛抬起头,直面这位仙界至尊,神色却十分平静:“此处是他最后弥留之地,天尊于心何忍。”   二月红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不动佛想必已从张启山的记忆中看到了长生大帝神识溃散的那一幕,此刻说出这样一番话,虽然语气并无波澜,他却听出了无尽的哀戚。   佛者,不动如山。这需要非常强大的意志,同样也需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孤独与坚韧。   当年,不动佛自情障之中睁开双眼,看尽人间悲苦,选择以己身渡天下劫难,辗转人世后回到最初迷失的起点,他不悔,亦不能悔。   他选择了自己的佛道,便注定要再一次辜负长生大帝。而他能为对方做的,也只有保住这一方岛屿罢了,即使,要对抗的是整个仙界。   二月红能感觉得到,在长生大帝的记忆中,有对不动佛的爱恋、失望、怨怼和无奈,却唯独没有恨。   因为在遭遇爱情之初,他便已明白自己爱上的是怎样一个人。   在这一刻,二月红与长生大帝之间,终因这样一个人而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共鸣。   而就在二月红生出这些感慨的同时,元始天尊已然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天刑。   一众天将在看到天刑的刹那,纷纷色变,惊惶后退——作为仙界至尊的高阶法器,天刑拥有非常强大的杀伤力,一旦被祭出,非但不动佛性命难保,在场所有人都会被波及,甚至可能方圆几百里的所有生命全都无法幸免于难。   然而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不动佛迎面而上,周身佛光大盛,逐渐凝成一张金网,将二人连同那法器一起囊括了进去。   “没用的,”元始天尊看着他,露出了残忍的微笑:“此乃本天尊本命法器,除非你也使出你的本命法器,才能互相抵消。”   不动佛微微变了脸色。他的本命法器,便是藏在本体之中的轮回舍利,这与其说是法器,不如说是佛修在性命攸关之际的最后一道保命符,只要轮回舍利不破,便能轮回再世,灵魂不灭。   但元始天尊所言,却是要拿他的轮回舍利生祭天刑,即便最终不动佛压制住了天刑,却是赔上了自己轮回再世的机会,一旦命陨,便是真正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却听元始天尊继续道:“你们佛者,不是一直宣扬众生平等么,空中的一只鸟,海中的一条鱼,在你们看来,和人类没什么两样。是不是?”   不动佛颔首道:“不错。”   原始天尊又道:“你们佛者还有一句话,叫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今这许多生命却要因为你的缘故遭遇灭顶之灾,你可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你陪葬?”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不动佛沉默片刻后,垂下了眼眸。元始天尊的计谋藏得并不深,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打算掩饰他的用心——但却非常奏效。   “既然如此……”不动佛双手结下灭印,便欲探向己身。   二月红眼见不动佛被逼得取舍自毁,心知阻止无用,当下将心一横,纵身跃入两人之间,以极快的速度扑向了元始天尊的法器天刑。   只见天刑锋锐的刀刃无声地穿透了二月红的身躯,泛起幽暗的寒光,不沾染一丝血迹。   这一瞬间,不动佛结印的双手颤了一颤,脸色迅速苍白了下去。他欲上前救人,但天刑嗜血之后戾气大盛,迫得他无法近身。   而另一边,元始天尊也终于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看着二月红。   “事实证明,也不一定非要轮回舍利不可,是吧?”二月红窒息了半晌才咯出一口血来,强撑着一口气,看向元始天尊,嘴角露出一丝得逞般的笑意,“长生大帝神识虽散,但转世轮回的不死命符尚在,用这命符生祭天刑,您可满意?”   元始天尊定定看着他,眼神中透出许多复杂的意味,悲怒难辨。   半晌,他才低声叹道:“我有九子,唯你一人,最是与我离心。”   二月红牵了牵嘴角,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天刑吸尽二月红全身血气,终于心满意足地敛去了锋芒,归入鞘中。二月红的身体失去了禁锢,轻飘飘地从半空中跌下,随后落入了不动佛怀中。   不动佛掩住他胸前伤口,低头对上他的目光,双唇微抿,悲恸难抑,问道:“你这是何苦?”   “你又是何苦?”二月红反问了一句,然后轻轻道,“我不过是,与你做了同样的选择罢了。”   不动佛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想成为我的因果,阻止两界纷争。”   二月红知道任何事都瞒不过佛眼,自嘲地笑了笑,问道:“这因果,够么?”   “够了。”不动佛垂下眼眸,顿了顿,叹道,“我怕是……永远也破不了情障了。”   二月红笑了起来:“那就不要破了,何必这样辛苦自己。”   不动佛没有再说话。   二月红定定看了他半晌,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眉眼,却又意识到了什么,半途缩了回来,低喃道:“天刑毁掉了长生大帝的不死命符,恐怕他是生还无望了。我擅自替他做了这个决定,希望他能理解我。”   不动佛抓住了他的手,轻轻吻住他的手心:“不要说这样的话,在我眼里,你们是同一个人。”   二月红眼神微亮:“那么你呢,你与张启山,是同一个人吗?”   “是。”   二月红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身形渐渐变得透明,化作魂光消散而去。 第59章 :缘起(完结)   二月红身殒之后,蓬莱岛上所有生命,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败了下去。   不动佛维持着双臂虚拢的姿势,低垂着双目,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望向元始天尊,说道:“天尊所谋之事,恐怕无法如愿了。”   “哦?”元始天尊挑了挑眉,“我知道,那逆子想用因果来抵消,但佛界不是你一人的佛界,他能抵消你的仇怨,却未必能抵消整个佛界……”   “不存在。”不动佛打断了他。   “什么?”元始天尊不明所以。   “这份因果,抵消的不是我的仇怨,而是‘不动佛’本身。”不动佛平静地望着原始天尊,“所以整个佛界,将不会再有不动佛的存在。”   说罢,他指尖微动,原本藏于袖间的二响环倏然飞旋而出,伸展出锋锐的刀刃绕着他周身极速转了几圈,原本挂在他项间的佛珠便随之崩断,朝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出,很快又在半空中爆裂,化作星星点点的金色粉尘,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原始天尊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勃然怒道:“不动佛,你竟自毁佛根!”   不动佛周身佛光渐渐消散,只留那金色粉尘落遍全身。他神色泰然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淡淡道:“从此刻起,贫僧只是阿閦。”   “……真是愚蠢。”元始天尊瞪视着他,眼中怒火明灭不定,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道,“失去佛根的你,什么也不是,我轻易便能将你捏死。”   “不错,”不动佛颔首道,“贫僧如今只是一介凡躯,即便没有死在天尊手中,也躲不过生老病死、六道轮回。”   元始天尊抬起的手始终没有落下去。最终,他拂袖冷哼了一声,便召回大罗兽,踏云而去。   天将们面面相觑了一会,他们原本以为长生大帝身殒之后,不动佛会因悲愤而与他们恶战一场,却不料不动佛宁愿自毁佛根也不愿与仙界动手,这倒让他们莫名失落了起来。   但既然元始天尊已经休战,他们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于是纷纷作鸟兽散。   天未亮,在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蓬莱岛却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不动佛缓缓站起身来,静静环视着周围的枯木残垣。   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在此处对二月红表白心迹,还能真切地将那人拥在怀中。然而此刻,二月红已不知魂归何处,而他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抹半透明的神魂晃晃悠悠地飘过来,悬浮在他面前,心有余悸道:“刚才真是惊险,我能感觉得到,元始天尊是真的想对你下狠手的,但是后来又突然改变了主意,看来你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真是赌对了。”   不动佛没有搭腔。   其实那个时候,他并非冒死求生,而是真的无所谓生死了。没有了二月红的世界,又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舟岭子看到他那万念俱灰的眼神,很快明白了过来,叹了口气道:“此前长生大帝将我拘于镜中境,一直想引我入仙途。我原以为他只是说笑,后来我无意间发现了他留在镜中境的道法传承,才明白他一番苦心。如若他日我有望飞升成仙,必将回报此等大恩。”   他顿了一顿,又道:“然长生大帝神魂已去,我无以回报,只能指望不动佛助我了结这番因果了。”   不动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希望我如何助你?”   舟岭子想了想,道:“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不动佛默了片刻,苦笑着喃喃自语:“当初他千方百计追随我辗转凡尘,不过想求一世相守。然而就连这样的愿望,我也未能兑现给他……”   舟岭子斟酌半晌,道:“你且不要灰心,如果只是一世相守……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张启山听了这话,愣怔良久才反应过来,眼中透出一丝微光,道:“愿闻其详。”   ……   此后,失去了佛根的不动佛回归张启山的身份,辅佐小皇帝至十八岁成年,而后功成身退,化名阿閦,成为一名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云游四海,广积善德,一直活到九十岁高龄,寿终正寝。   而舟岭子在寻回宿体之后,远离俗世,潜心悟道,终在数百年之后,渡劫成仙。   这期间,仙佛两界虽仍是摩擦不断,却始终没有爆发大范围战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舟岭子修得仙体之后,为能真正脱离凡间束缚、领悟天道法则,必须亲自了断所有因果。   他依照当日约定,寻至张启山当年葬身之所,收集他遗留于此的一世功德,以仙术炼化成一根纤细如发的“逆时引”,默道一声:“去罢。”   只见那逆时引轻轻悬浮在半空,朝着舟岭子行来之路回溯而去。   它穿过舟岭子的百年修仙之路,穿过俗家弟子阿閦的云游布道之路,穿过张启山与二月红的生离死别之路,最后悬停在一条通往北伐远征的泥泞官道上,化作一只巨大手掌,重重拍了下去。   霎时间,地动山摇,鸟兽惊逃。   而在巨型手掌消失的瞬间,官道上赫然出现一个手掌形的巨坑,隔断了整条官道。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却被这一洼巨大的深坑阻挡了去路。   为首之人翻身下马,朝巨坑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皱起眉头喃喃道:“奇怪,这条路我来回走过无数次,却不曾发现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大一个坑。”   他身旁一名少年道:“师父,你看这坑,像不像一只手掌印?”   那被称为师父的年轻人后退了几步细细一看,果然还真像那么回事,一群人瞪着这个莫名出现的拦路巨坑,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为首之人当机立断:“改道吧,免得误了行程。”   那徒弟道:“可是师父,这段路就只有这一条道,如果改道就需要走很多回头路,我们恐怕没法在晌午之前与佛爷汇合了。”   年轻人无奈道:“如果不改道,难道你有办法带着大家从这巨坑上方飞过去?”   徒弟讷讷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年轻人调转马头,扬声道:“众人后退,改道绕行!”   “是,二爷!”   此人正是二月红。   而在距此几十里之外的军营驻扎地,张启山在约定碰头的榕树下等候良久,仍未见到二月红率军前来汇合,不由心中担忧,恐他半途遭遇伏击。   思虑片刻后,他唤来张副将,命他带一队人前去接应二月红。   张副将离去之后,他又在树下徘徊片刻,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循声走过去,只见一名少女捧着一块木牌跪在地上,牌上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字。   此时已入深秋,少女却穿得十分单薄,低垂着脸不敢看人,还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似乎身子骨也不太好。   军营之地甚少见到女子,这少女的出现,自然引得不少士兵好奇围观,甚至有几个兵油子企图借机调戏一番。   张启山上前挥退了这些士兵,然后打量了少女一番,道:“此处是军营,你为何出现在此?”   少女已成惊弓之鸟,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家被敌国侵占了,我娘亲死了,我爹爹原想带着我南下寻亲,不想遇上山间野兽,将我爹爹咬死了……现在我爹爹还曝尸荒野,我实在没了办法,只好一路寻人求救,不知怎的便走到这里来了……”   少女边说边哭,语无伦次,张启山却还是听懂了大概。此地是两军作战前线,常年战火导致百姓流离失所,与少女有同样经历的人并不少见。   他心下一叹,未再怪罪少女擅闯营地,而是安排了几个人手跟着少女去将她父亲好生葬了。   少女伏在地上磕头道:“军爷恩德,小女愿做牛马报答!”   “我也不需你报答,”张启山将她搀扶起来道,“我命人护送你离开战区,你便一路南下,寻你亲戚去吧。”   这一日傍晚,二月红一行才姗姗来迟,与张启山军队汇合。   张启山为他设宴洗尘,席间便将那少女一事随口说给二月红听。   二月红好奇问道:“你竟没有将她留下来?”   张启山反问:“我为何要将她留下来?”   二月红笑道:“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坊间话本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张启山摇头失笑:“奈何我没有那般风月情怀。更何况,我见那丫头似乎身染痼疾,北地气候寒冷干燥,将她留在此地,对她病情无益,不若将她送往南边,或许有利于她病情康复。”   二月红听着也没错,转而调笑道:“听你‘丫头’、‘丫头’叫得如此亲昵,要说你对她没点意思,我可不信。”   张启山好笑地看着他:“那女子,闺名便叫‘丫头’。”   “……”二月红竟无言以对。   张启山转了话题道:“此次你晚到了好几个时辰,是不是该自罚三杯?”   “说起这事,还真是见了鬼了……”二月红于是将路上遇阻之事说了一遍。   张启山诧异道:“竟有此等异象?”   “可不是?若非我被迫无奈绕道而行,也不会迟到这么久,那英雄救美之事,恐怕也轮不上佛爷你了。”   “是是,”张启山笑道,“没能让你遇上美人,怕是老天有意从中作梗,你便乖乖认命吧。”   二月红喝得微醺,被他调侃也不着恼,笑眯眯地拿起酒壶便要自斟自饮。   张启山却抢先为他斟满一杯,说道:“上次一别,三月有余,难免挂念,如今又能与二爷并肩作战,心中十分痛快。今晚,咱俩不醉不归!”   二月红爽快地与他碰了碰杯,笑道:“好,那就不醉不归!”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